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喻听秋凝眉道:“这样有用么?万一黑夜来临的时候,我们又把白天的事儿忘了怎么办?”

裴真朝她颔首,“二娘子稍安勿躁。初三已经把八面铜镜安插在这间树屋的八个角落,它们将会记录西难陀的白天,还有我们到底干了些什么。为了防止白天出现意外,譬如有人中邪,破坏铜镜。这些镜子的安插位置将只有初三知道,他藏完铜镜之后,就会销毁肉身,回到我的影子里。所以我们在场所有人都无法得知铜镜的方位,等黑夜降临,我才会询问初三,拿回铜镜。”

计划商定完,没有人有异议,初三离开树屋自毁肉身。百里决明靠在窗边往外头看,树屋一个又一个,依着巨树,傍着藤蔓,从前的玛桑人就住在这里头。所有人毫无例外全都死了么?有人活下来了么?他想起初一说的那盏灯,撑住窗台探出脖子张望,到处黑魆魆一片,没有灯火,只有潮水般的黑夜浸没整个世界。

他缩回身,回头看,大伙儿都睡了,静寂里听得见此起彼伏的鼻息声。裴真睡在他边上,睡着了还锁着眉关,这小子思虑重,这么下去一定会长白头发。他关上窗,悄悄凑近裴真,把裴真的脑袋往自己肩上挪。

他决定不睡,守着,免得有鬼怪偷袭什么的。可是眼皮子越来越重,他脑袋一歪,也睡着了。

“前辈!”

有人捏他的脸,又搓又揉。百里决明终于醒了,迷瞪着眼坐起身。刚醒,睡眼惺忪,脑袋上翘起了两根毛,还迷茫着。左右看,屋子里漆黑,一盏风灯放在中间,周遭围坐的人正襟危坐,神色凝重。灯光罩在脸上,所有人仿佛戴着一面金灿灿的面具。影子在他们身后拉得老长,有种怪异的恐怖。

他脑子渐渐清醒了,猛地回身看外头,又是黑夜。

他们再次错过了白天。

“镜子呢?”百里决明问。

百里决明是最后一个醒的,裴真早已把镜子取出来了,摆在地上。

裴真依次画符,镜面照了灯似的变亮,里头的光景清晰显现。

百里决明拿了一把镜子看,里头一开始光线黯淡,依稀看得清楚大伙儿都在熟睡,初二那小子还无意识地抠了抠鼻孔。天光渐渐亮了,屋子里也亮堂了些许。那光却非常古怪,透着淡淡的胭脂红。红光透过窗纱,在木板地上打上一排花格子。那红通通的窗纱,带着点儿亮,像新娘的方盖头。

无人醒来,每个人都在阴影里熟睡。

百里决明抬起头,同穆知深和裴真面面相觑。在场的除了鬼侍,只有他们仨前头进过鬼国。他们都记得鬼国中的明光,明光便是这般的红色。明光出现,鬼母就会出来吃人。可是这里是西难陀,应该和鬼国不一样吧。

看了好半晌,镜子里的他们一直在睡觉,个个跟死猪似的。难道西难陀的明光会催眠?

这时,可怖的景象出现了。窗纱外头出现了影影绰绰的人影,影子不断加深,人头攒动,左右腾挪。百里决明毛骨悚然,手脚冰凉。谁能想到他们熟睡之时,屋子外头有东西。影子越来越大,是那些人在靠近这间木屋。就在百里决明以为他们要进来的时候,他们停驻在窗外,不再动了。影子们一动不动,有的还歪着脑袋,似乎在观看树屋里熟睡的人们。

是昨晚那些鬼怪么?不对,那些东西惧光,如何能站在光下?百里决明心头突突地跳,总觉得哪里不对劲儿。他放下镜子,探出头往外看,霎时间冷汗直流。

窗外便是数丈高空,压根没有落脚的地方。镜子里的“人”站在哪里看着他们?

“是鬼魂,”穆知深沉声道,“没有依附于肉身的鬼魂。”

裴真补充:“只有鬼魂能够飘上来。”

“怎么可能?槐树叶擦眼才能见鬼,八角铜镜怎么能照出鬼魂?”百里决明低声问。

“玛桑经卷有载,人死后见三重明光,映照一生欢喜、忿怒,最后归于寂静。”裴真蹙起眉尖,“明光是人死后才能见到的光,或许明光出现之时,便是阴阳相交之际。阴阳相交,人鬼不分,这时候,我们就能看见鬼魂。”

“你的意思是明光里鬼魂会现形?”百里决明思索了一阵,又摇头,“不对,鬼国里明光出现的时候,咱们怎么没能见到鬼?”

话儿一问出来,他自己就明白了。鬼国里的鬼,都让鬼母吃得差不多了。

“别吵了,你们看,那些鬼在干嘛?”喻听秋道。

最前头的那个高挑人影伸出一根手指,在窗纱上划动。一笔一画,好像在写字。裴真立刻抽出匕首,大家给他腾出空地,裴真对照着那鬼的动作,在木板地上复原他的笔画。

一行字儿写完,鬼魂离去,镜中画面只余殷红的窗纱和熟睡的众人。

大家看地上裴真摹出来的字儿,看模样是六个独立的字,但这形状他们闻所未闻,见所未见,一个个都摸不着头脑。

他们对羽虫篆太不熟悉了,裴真从小在无渡手底下辨认玛桑篆书,这几个字他一看便知是怎么回事。

“字是反的。”

裴真用相反的笔画,重新誊写这六个字。随着他的动作,一个个玛桑羽虫篆逐渐在匕首上出现:

“尔、等、腹、中、有、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