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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地距离采藿宫不远,周边的湖泊山林多是皇家产业,早在先帝一朝,曾下了禁令,不许百姓随意进出,还是前两年间,散骑常侍池仪跟张络上了折子,希望天子遵循旧例,每年把皇家林苑湖泊开放几个月,允许百姓进去狩猎捕捞,只要每次带出来的猎物不超过一定重量,便无须缴纳税赋。

太学生们渐渐意识到,在农人眼中,那些内官的名声居然不算太差。

老农摇了摇头,笑道:“朝中的大臣们出身如何,与我等有何相干,只要能够吃饱穿暖便是。”

几个年轻人听到后,心中有些不忿,然而面前是个老人,不好失礼,还是忍住了没有多言,等回去后,才与同学道:“那些内官不过是在邀买人心而已!可恨当今百姓,居然当真被他们所蒙蔽。”

——倘若这个人的话能传到温晏然耳里,大约会被后者认定为具有张并山那样料事如神的潜力,毕竟她当日之所以同意了这个不怎么符合昏君姿态的请求,目的正是为了帮手下两位未来的奸宦收买人心。

就在此时,过来巡视的博士稍稍加重了脚步,几个学生站起来,行礼:“陈博士。”

陈至环视他们一眼,正色道:“你们既然觉得天子不好任用内官,便要做的比他们更好,让陛下有所依仗,百姓也有所依仗,这才能堂堂正正地斥责旁人,否则难免沦为性猜量狭之辈而已。”

他的声音格外诚恳,太学生们大多服气,少数还有些迷惘的,此刻也都垂下了头,应声称是。

天色晚了,不是教导学生的时候,陈至巡视过后,催促学生们赶紧休息——采藿宫中值夜的人有限,为了防止失火,学生们被要求在晚上尽量不要点灯,把书留到天亮后再看。

看完学生的情况后,陈至回到博士们临时歇脚的房舍中。

褚岁已经在了,看人进来,笑:“陈君好主意。”

他们早就察觉到太学内浮夸之风日盛,商议之下,决定把人带去劳作一番后,再跟对方讲道理,说不定能起到事半功倍的效果。

陈至笑:“不是我的主意好,是陛下的注意好。其实陈某本来也颇以家名自负,之所以能明白这些道理,还是因为当日曾在流波渠服劳役,才逐渐明白了以往的志大才疏之处。”

他往日在家时,也跟友人高谈阔论,分析天下局势,结果一朝失势,家中的年轻人被强行征入建州,甚至还不是去为官为吏,而是到河渠上搬石头。

等到了流波渠那边后,士族豪强乃至于寒门黔首间的无形沟壑被强行打破,陈至等人不得不被动接地气了一回,其中有些愈发愤然,与朝廷彻底离心离德,至于像陈至这样道德底线比较高的士族,则慢慢开始有了些堪称离经叛道的新奇想法。

就在此时,另一位博士也终于巡视回来,进门时手上还挂着个包袱。

褚岁笑:“足下是正要回来,还是打算出门?”

那位博士摇头:“那包袱里都是从学生手里收来的《地产者》。”

太学生们把自己偷偷玩桌游的理由告知给了博士——今日的户外活动让他们明白了,还是得亲自研究一番《地产者》,才好判断皇帝玩物丧志的可能有多大。

到了第二日,那位博士将此事说了一遍,几个学生涨红了脸,站了起来,然后俯身行礼道:“老师不要取笑,我们近来确实颇有所得!”

博士:“那不知所得为何?”

这些太学生们送上了一篇文章,名为《田亩论》。

太学生:“游戏之初,人人相同,家中都有财货,随后各自圈占土地,最终只剩一人家中豪富,余者莫不穷困潦倒。

“这种情形,说的不正是各地豪强大族私据土地的事情么,那些身无分文之辈,在游戏上成为输家,在郡县间,便沦为隐户徒附,为人所役。”

博士笑问:“那你们又打算如何解决此事。”

太学生:“我等细细想来,发现《地产者》中只有大户跟黔首,却没有朝廷,于是便设了官吏,征收税赋。”

博士们彼此看了两眼,道:“倒是有些意思。”

太学生道:“可是如此一来,除了赢家之外的人,反而破产得更快了一些。”说到这里,一咬牙,又道,“我们本是遵循周律,按照人口收取税赋,最后改为按照田地收取赋税,这才延长了输家的破产时间。”

褚岁点头:“赋税之事自不像游戏这般简单,不过你们能想到这里,已经很不容易。”

太学生们面皮发烫——仅仅这般简单的事情,他们一开始都没有想通,最早甚至真的只把《地产者》当成寻常游戏,仅知沉迷玩乐,而不晓得细细思索其中深意。

既然讲到这里,褚岁就额外提了一句:“其实这个游戏,乃是天子所制。”

太学生们恍然,怪不得《地产者》会迅速风行于京中,尤其是在太学,更是传播广泛,到了人手一份的地步,原来是皇帝想要借此教化他们。

有人问道:“这是陛下告知褚博士的么?”

褚岁笑:“我看到的时候,便觉得此物颇有些天子的风格,后来有幸奉诏入宫,又顺便问了几句。”

太学生们钦佩无比,褚岁不愧是褚氏这一代的俊才,眼光果然厉害,看来对方能够年少成名,并不止是因为文章出色而已。

*

天气一日日的冷了下来,桂宫跟瑶宫本来只是消暑的地方,结果因为皇帝取消了每年的生日庆祝,执意耽留于此,文武百官们也跟着一直拖到九、十月份都不曾动身回京。

郊外当然不比城内繁华,士族们除了踏青外,平日也没什么活动,结果就在这几天,某些官吏在踏青时出了点意外——几位刚入六部的小吏,在议论朝政时,跟路过的太学生吵了起来,接着大打出手,最终含恨败北。

市监那边清楚内情,这件事的起因是小吏批评按田地数量收税的法子与大周律例不合,太学生听到后,对小吏的职业素养进行了讽刺,认为他们“饱食终日,尸位素餐”。

今日池仪跟张络有事外出,休骓过来回禀时,含蓄地提了一下两边吵架的事情,准备观望一下天子的态度再做打算。

温晏然曾听国师提过,厉帝一朝的政令也经常被太学生骂的体无完肤,她无法日日出门体察民情,知道这些学生依旧如此气愤,也能有种自己任务路线没出岔子的安心,于是笑道:“到底是些年轻人,不用在意。”

休骓明白——那些小吏们确实挺年轻的,工作经验不足,反正有太学生跟他们打架辩论,不用皇帝亲自操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