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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至少不该这样对他。”

姜照一走上前,许多人听见她的声音,便看见她穿着一身米白缎面婚纱,却沾了不少血迹,她身边跟了一只如老虎一般大的朏朏,它一看见滴水观音和她身边的刺猬小少年,便摇起了尾巴。

“神谕之下,你们还有一条生路,但他无论怎么选,都活不成,”姜照一大约是第一次看到这么多精怪,暴雨急促,她抹了一把脸上的雨水,也没在意这场雨将她脸上的妆都冲刷成了什么样子,“他如果跟上界的神一样,就该遵守神谕,不等最后期限到来,就带着蜀中所有的精怪一起死。”

“可他没有。”

“什么意思?”有人迟疑了一瞬。

“啥子意思?”赵三春化出了本体,那么巨大一只青蛙就蹲在檀棋的蛇尾旁边,他一张嘴,方言味仍然很浓,“先生为了我们,已经打算好要在神谕来临之前自杀!你们这些龟儿子被一个女人耍得团团转,砸神像,推香案,这么一整,神谕抽取先生灵气的速度加快,是先生要你们死哇?明明是你们自己嫌命长!”

原本愤慨的精怪们因为他们的这一番话,许多人脸上神色各异,一时议论声起,或有仍不愿相信的,也有些将信将疑的。

适时天幕之间混沌暗沉的云层旋涡里有一道流光从其间飞出,旷野之间,所有人都不由仰望那道几乎要照彻这一方天地的金色光芒。

姜照一看到流光好似被风吹淡了颜色,半空之间有一道熟悉的身影变得清晰许多,雷电狠狠地打在他的脊背,犹如上界在惩罚他作为神而不遵神谕。

所有人还在看他,而姜照一却以提起裙子朝前跑,希望能够离他近一些,再近一些,她的脚底已经被尖锐的草根或细碎的石块割破,每一步都是鲜血淋漓。

“李闻寂!”

在暴雨里,她一边喊他,一边跑。

如果他听见了,如果他低眼看她,就会发现,她在地上多像是一道渺小模糊的影子,足以被雨幕淹没到毫无痕迹。

雷电劈在他的后背,他浑身筋骨已经痛得麻木,当然也不会听得清她的声音,而荒原之上所有的精怪望见他周身的灵气连同本源之息都已经在被不远处的云海漩涡抽去,犹如抽离骨髓一般,折磨着那位神明所有的感官。

云海旋涡已具更多神力,其间流火千转犹如人间的灯火一般一簇一簇地点亮其间,眼看气流下坠,那流火也要四散坠落于整个蜀中。

地上的精怪们慌了,他们说要诛神,实际上又有几个真的认为自己能够做到?不过是鱼死网破,垂死挣扎。

天灾就在眼前,也许下一瞬他们就要被骤降的流火灼烧得连灰也不剩,可是他们要往哪儿跑呢?跑去哪儿,都是没用的。

可是他们却看见那位悬在半空,正被天罚所惩的神明仍生生抵抗着云海气流的吸引,他衣袖里的天星散出来,似乎要跑,却被他屈起的苍白直接攥了回来,生生地幻化成一柄对准他胸口的长剑。

单凭紫微垣星图化作的一柄剑是杀不死他的,但如果加上神谕所降的天罚,就不怕他不身死魂消。

“先生!”

贺予星大喊了一声。

姜照一跑到了河滩之上,听见贺予星的声音,她反射性地抬头。

烟波渺渺,雨幕潮湿,可是从半空滴落下来,坠在她眼睫,短暂模糊她视线的,却是一颗颗温热的血珠。

天上的神明,已经用他手里的那柄剑刺穿了自己的胸口,剑锋上的血珠随着急促的雨水滴落下来,就在她的眼前,被冲淡在河水里。

她在底下仰望他,半晌才伸手去触摸自己脸上的血迹。

贺予星眼眶已经红透,他望见远处河滩旁姜照一的身影,他连忙朝她跑过去。

“照一姐姐你要干什么?!”在姜照一抬步要往河水深处去的刹那,贺予星伸手拉住了她。

姜照一却在看河流中央,从上方厚重阴沉的云海漩涡里压下来的气流群,它们在河水中流转。

“小道士,神谕是上界的神为了凡人留下来的,”

她偏头看向他,“你说,它是不是也只能凡人来化解?”

贺予星听不明白她的话,但看见她那双黯淡的眼睛,他总觉得有些不安。

下一秒,姜照一挥开了他的手,踏进河水里的瞬间,她的身体被流转在水面中央的气流群吸引,骤然上升,被纳入了云海漩涡深处。

“照一姐姐!”

贺予星嘶声力竭。

手指间有朱红的丝线牵扯栀子zhengli獨家了一下,李闻寂抬眼的刹那,正见那一道渺小微白的影子被卷入了半空之上流火重云交织的旋涡里。

胸口的长剑破碎成点滴带血的流光随着他的身影融化,跃入旋涡深处。

电闪雷鸣,暴雨如瀑。

地上那些精怪跪倒一片,弓着腰,额头重重地抵在泥水里,始终没有起身。

他们错怪了一位神明。

在云波流火交织的旋涡里,姜照一几乎能够感觉到自己的血肉骨头都被生生劈开一般,痛得她神思混沌。

但有一双手,

紧紧地将她抱进了怀里。

在疾风骤雨里,她已经没有办法睁开眼,却仍能认出这个冷得好像旧年积存的一捧雪的怀抱。

“姜照一,你这么做,是会死的。”

他的声音里潜藏了几分无措。

“我知道。”

她疼得麻木,甚至感觉不到自己掉没掉眼泪,只是想趁着还能开口的这个时候,告诉他,“可是李闻寂,你不在,我的后半生也许只有忘了你才能好好的过,可是我忘不了,所以我宁愿,不要我的这一辈子了。”

“可这是天罚,姜照一,你知不知道,你也许连下辈子都不会再有!”

他伸手捧住她被气流擦出道道血痕的脸,此刻想要再破开云层却已是不能,他好像从来不曾这样无助过。

“那也没有关系。”

她的意识已经渐渐有些模糊,“不论你变成什么,我也应该就是什么,你没有意识,不会爱我,那我,也不会爱你。”

但我们始终,是在一起。

星星掉进水里,

我已经很努力地想要救他,可是我捞到的,始终都是照在水面虚幻的影。

如果他注定,不能回到天上,

那我,就去水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