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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家互相看了一眼,决定现身。刚翻过雪坡,那些人就发现了他们,纷纷露出警惕的神色。一个长脸白须的中年人问道:“几位止步,不知几位何方高人,竟现身此处?”

云知上前作揖,道:“子虚山乌有真人座下云知,见过诸位同道。这些是我的师弟师妹,我等深入秘境,迷失方向,烦请道友施以援手。”

一个圆脸杏眼的女人在后面道,“你们是哪座犄角旮旯小山沟里出来的,竟然敢来九嶷秘境?还有你后面那个,”她朝戚隐努努嘴,“他眼睛怎么回事?”

“这位师妹有所不知,”云知举袖掩面,面露悲戚,“我这弟弟天生眼睛有毛病,小小年纪被父母丢在河里,顺水而下,被我师父捡着,一把屎一把尿喂养大。可惜形容与旁人有异,自小遭人排挤非议,一出门就被当成妖怪。我们没法子,听说九嶷山是神仙住的地界,就想着能不能来碰碰运气,让神仙老爷治治我这师弟的怪病。”

戚隐一声不吭,默默看着云知瞎扯。

云知捧起戚隐的手臂,泫然欲泣,“大家瞧,我师弟为了除妖,生生让妖怪咬断左臂。可奈何他长得这般怪样,他虽心系百姓,却还是遭人冷嘲热讽。这位师妹,在下见你貌美端庄,想必心地善良,一定不会像旁人那般,歧视我师弟的形容。”

凤还绝学除了欺师灭祖,便是这招示弱卖惨。女萝掩着嘴儿低笑,“云小郎君睁眼说瞎话的本事真是令人惊叹。”

戚灵枢淡淡道:“倒也可爱。”

女萝看着他,见了鬼似的。

被云知这般抢白了一番,那女人愣了半晌,呐呐道:“当然,我才不是以貌取人的人!”

众人听了,都唏嘘万分。这一来二去,便知这帮人的来历,原来都是钟鼓山的。方才那中年人叫虞临仙,是钟鼓山的戒律长老,那女的是他徒弟。队伍里还捎了几个昆仑山的,领头的叫慕容雪,名字像是女的,其实是个男的。

九嶷山在古籍里早有记载,可惜常年大雪封山,异常凶险。道门中人有探寻洞天福地的喜好,期盼在哪座深山得逢仙缘,再不济也要捡到一把上古名剑。钟鼓、昆仑半年前派过一支队伍进入九嶷山,一个都不曾回来。他们这次再入险境,主要是为了找前面那批人回来。队伍里一大半的人都是之前那伙人的兄弟姐妹、嫡传同门,上回带队的长老便是虞临仙的嫡系师兄。

戚隐问他们刚刚发生了什么,什么回来了?

虞临仙面露悲意,转过身,给他们看回来的东西。白茫茫的雪地里铺满了残肢断骸,大多都是手臂。每具残肢上都绑了捆仙绳,捆仙绳连接雪地中央一根木桩。殷红刺目的鲜血从残肢开始,向雪雾深处绵延。

戚隐一看就明白了,顿时锁紧眉心。

“你们知道方才为何我们那么警惕你们么?”虞临仙叹了一口气,“因为你们竟然从雪雾中出现。我们到这的时候还没有雾,雾出现之后,一切都不一样了。首先是方向,无论向着哪个方位走多久走多远,都无法走出雪雾。其次是死人,我们把绳子绑在同门身上,派出他们探路。以营地为原点,确定一个方向往前走,一定不会走回头路。”

戚隐知道他的想法,一个人漫无目的地在林子里走,极有可能走成一个圆,用绳子在后面,往相反的方向走,就能避免打转的现象发生。云知朝他挤眉弄眼,他们俩默契十足,戚隐知道他想问什么。他大概觉得雪雾和巴山白雾很像,或许是伏羲神侍也说不定。但并非如此,戚隐没有感受到任何神侍的气息。

“八个方位,每个方位两个人,互相照应。但他们都死了,剩下这些残骸。”虞临仙缓缓道,“雾里藏了怪物,它吃人。”

“你们困了多久?”戚隐问。

“五天,整整五天。”虞临仙看起来很憔悴。

戚隐查看所有残肢,忽然发现有根绳子是空的,上面没有绑着残骸。

虞临仙也注意到那根绳儿,道:“或许是被妖怪咬断了。”

“不,”有弟子道,“捆仙绳没断,是完整的。”

“也没有血迹,”戚隐摸了摸绳子,“这是那个人自己解开的。”

云知摸着下巴沉思,“他为什么要解开绳子?要是遇到危险,打不过,不是应该往回跑么?”

虞师师翻了个白眼,道:“谁知道他怎么想的?这个家伙不是我们的人,是我师父不知从哪儿寻的高人。高在哪儿没瞧出来,倒是怪得很。成天不吭声,也不爱搭理我们。兴许是觉得我们不配跟他一块儿,不愿意待我们这儿了,自己走了。”

虞临仙无奈地道:“师师,你莫要如此!你们不知道,那年轻人不是寻常人。”

“哦?怎么说?”云知挑挑眉。

“不知你们是否知道,北境百姓凶蛮,有些深山野林的村落,尚存野蛮遗风,终年以打猎为生。常有村落豢养凶猛野兽,帮助打猎。但由于野兽兽性难驯,一个不小心,常常咬伤自己人,酿成大祸。我们钟鼓每年都会派出弟子,走访那些村落,教予他们一些简单的仙家咒法,帮助驯养猎兽凶禽。或者帮他们迁移村落,去往丰饶的平原,耕种为生。三个月前,我们走访一个叫铁麓沟的地方,这地方虽然深处大雪山之中,却比旁的地方富饶。村口摆放火炉,日日燃烧不息。据他们说,是供过路人取暖驱寒之用。我们深感此地村民性情和善,进了村来,却发现他们豢养的家兽有妖化的迹象。”

戚隐皱起了眉。兽活过百年,便成怪,怪开了灵智,便成妖。但也有例外,比方说喝了大神心头血,死者能活,生者能涨百年道行。但神祇不是遍地走,神血更是传说里才有的东西。他戚隐是走了狗屎运,才能有巫郁离路过家门,喂他喝下白鹿血。

除了这个,戚隐也听说过常年喝人血吃人肉能开灵智的。小时候晚上吃饱了没事儿干,小姨就爱说些坊里传的趣闻,说什么苏州乱葬岗的狗开口说人话,人们追查之下才发现,这畜牲是吃多了死人肉,变妖精了。

“我们一看,便知道事情不对。费尽唇舌,他们也不肯吐露实情。最后我们动了剑,他们才和盘托出。原来火炉中放了迷迭香,他们吸引旅人停驻,是为了迷晕他们,将他们绑成食饵,喂养家兽。而我们到达的前夜,便有一个旅人已经被诱进了兽窟。他们说那人被绑进兽窟之前,已经被挑断了手筋和脚筋,手腕上各割一刀放血。妖魔遇血则狂,他无论如何都不可能生还。我们气愤不已,连忙赶往兽窟。却只见妖兽尸横遍地,无一幸存,地上的血都已经干了。一个浑身浴血的男子躺在尸堆中央,竟睡得正香。”

“那个人就是你口中的高人?”戚隐问。

虞临仙道:“不错。他灵力深厚,我虽为钟鼓长老,却自叹弗如。不过他虽神通广大,却颇为穷困。我许他千金,才聘得他与我们同行。”

“他叫什么名字?”戚隐随口问。

“扶岚,”虞临仙道,“他叫扶岚。”

戚隐的呼吸滞住了,风和雪在一刹那间好像都停了,天地寂静,他只听得见这个熟悉的名字。他伸手抚住胸口,心头的血慢慢活过来,热起来。他喃喃道:“扶岚……”

“你们认识他?”虞临仙看他神色不对,问。

戚隐噌的一下站起来,问:“他走的哪个方向?”

“先别急,黑仔。”云知走过来,拍拍他的肩膀,“这地方很古怪,我们必须搞清楚他为什么要解开绳子。呆仔看起来笨笨的,但在这种事儿上比我们靠谱。他做事不会没有因由,他一定是遇到了什么,决定解开绳子,独自前行。”

他说的有道理,这地方古里古怪,就算他沿着他哥去的方向找,也不一定能碰见他哥。戚隐思考了一会儿,道:“两个可能。第一,他找到了伏羲神殿,但是不打算和大家一起进去,所以解开了绳子,自己前往。”

云知点点头。

虞师师恨恨道:“我就说了,他根本没把我们放在眼里!”

“还有一种可能呢?”那个叫慕容雪的在后面小声问。

戚隐吸了一口气,“他遇到了危险,只有解开绳子才能脱身。这说明他规避危险的方向和绳子的方向相反,也就是说……”

戚灵枢低声道:“危险朝我们而来。”

灰蒙蒙的雪雾里,忽然出现窸窸窣窣的脚步声。四周现出一个又一个残破的人影儿,大多都缺了手臂。他们蹒跚地靠近,黑魆魆的影子越来越明晰。没有人会认为他们是昔日的同门,因为他们的头颅都出奇的大,每个残损的人影都仿佛顶着一个巨大的炉罐在脖颈子上。

所有人拔剑出鞘,围成一个圆,凄清的剑光在雪雾中像脆弱的灯火。

乌泱泱的头颅在雪雾里攒动,离他们越来越近,越来越近。这时众人看清了他们脑袋上的东西,那是一个坑坑洼洼的大瘤子,附着在他们的脑门上。瘤子一起一伏,隐隐有什么东西在肉皮底下蠕动,看起来十分恶心。有弟子对着那瘤子扎了一剑,血瘤爆开,污血四射,喷在那弟子的面门上。那弟子惨叫一声,只见污血中爬出密密麻麻的半透明火红色小虫,争先恐后地爬进了他的眼眶。

“我的娘,这什么玩意儿?”云知悚然。

戚灵枢指尖燃起清光,问雪悍然出鞘。

好几个弟子都中了招,惊呼声四起,其他人纷纷把他们往后面拖。那些大头尸傀好像不会疼,中了剑也往前扑。一旦沾上他们的血液,顷刻间便有小虫钻进皮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