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喻瑶忙到几乎记不清日子,半个月后的凌晨,她突然从梦里惊醒,惶急地拿过手机把日历翻出来,怔怔看了会儿,眼睛通红地坐起来,抱住膝盖把头埋在上面,肩膀轻微抽动。

容野睡得很浅,立即睁开眼,起身把她搂过来。

喻瑶掐着眉心,懊悔地蜷着,沙哑开口,已经带了强忍的哭腔,有点语无伦次:“明天是我爸忌日,我以为,以为还有两天才到,他只喜欢那种花材,很少见,要提前订,最少也要一天,我……”

凌晨三点。

容野给她抹掉泪,下床拿了件有帽子的长风衣把她裹上,光裸的脚套好袜子,干脆地把她抱起来,开门下楼。

“阿野……”

容野低头,唇对唇压了她一下,轻声说:“嘘,别动,再等几秒,有惊喜。”

他大步走到楼下那辆常开的库里南后面,后备箱开启,喻瑶的视线被勾着,眼睛逐渐睁大,一时间什么也说不出来。

后备箱里,是已经准备好的那种小众花材,按照喻青檀在世时的喜好搭配成束,旁边还有给程梦的单独一份,也丝毫不差,是她一看到就会笑的样子。

那时夫妻两个经常会彼此送花,再抽出一支最娇小的粉白玫瑰,别在小女儿的耳边。

喻瑶回过身,揽住容野脖颈,眼泪滴在他温热的皮肤上。

“你又知道了……”

天光还没亮起,夜幕是温润的黑,像爱人深不见底的眼睛。

容野把她放在后备箱的前沿上,顺着她微乱的长发,安静地吻:“不止知道,我亲眼见过,在你看不到的角落里,眼神着魔一样追着你跑,看你耳边那朵小玫瑰什么时候会掉,如果你不要了,我就过去捡起来,藏进怀里带走。”

蔫了没关系。

沾上尘土也没关系。

在她耳边停留过,就值得他开心很久,拿到没人的地方,小心翼翼,虔诚地去吻一吻花瓣。

容野手指触碰她绵软的耳朵:“瑶瑶,都交给我,除了花,我还准备了菜和他们爱喝的梅子酒,你什么都不用做,只要……”

他渐渐紧绷:“只要你带我去就行了。”

喻瑶心软成泥,在夜风里抬起头,盯着他那张昳丽的脸:“不然呢?你还想逃避见家长不成。”

得到她允许,容野瞳中镀上一层鲜明的亮色,只是一桩顺理成章的事,也让他高兴得像是抢到了无价珍宝。

喻瑶回去又睡了两个小时,六点不到就起床,以为她够早了,没想到身边是空的。

容野换上了集团会议才会穿的黑色正装,领口一丝不苟,见到喻瑶就认真问:“瑶瑶,我这样合格吗?”

喻瑶歪头上下打量:“过分晃眼睛了,我爸妈看了要不放心的。”

容野唇一扬:“不会,我只晃给你看。”

喻青檀和程梦合葬在城郊山上的公墓园,清晨六点半,天色将明未明,树叶草尖上还凝着露水,空气有凉润的潮气。

容野没有叫任何人跟,自己提着花束和那么多食盒,喻瑶看得心疼,抢过来帮他一起拿,慢慢踩着石阶走到山上时,看见合葬墓前站着个略显佝偻的身影。

喻瑶停住,“外公”两个字到了唇边,又咽回去,神色复杂。

程怀森听到声音转过头,苍老脸上露出一丝被现场撞破的尴尬和不自在,他杵了杵拐杖,硬邦邦说:“我……我来看我女儿。”

喻瑶没说话,牵着容野,把花和食盒都放下来,墓前已经有了不少东西,都是程梦少女时候喜欢的小物件,还有一支明显男人用过的钢笔混在其中。

程怀森更要脚趾抓地了,掩饰地清清嗓子,不带感情地说:“钢笔是……喻青檀以前落在我那的,我拿过来还他,没别的意思。”

喻瑶还是不吭声,容野守护灵般往她身边一站,不言不语,也让程怀森脊背发僵。

两个小兔崽子。

程怀森哽了一会儿,想走又迈不开腿,见喻瑶依旧不搭理他,才尽量端着威严,沉声道:“那次寿宴,我逼你跟彦时订婚,说的那些是气话,无论你信不信,喻青檀来找我的时候,我并不知道他病情发作了。”

“如果我那时能看出来——”

他有些激动地握紧拐杖,终究是没有说完下面的话。

没有意义了。

人已经不在了。

他就算明白这一生很多事都没有做出正确的选择,也早就失去了挽回的余地。

“我妈不会后悔,所以,”喻瑶终于看了他一眼,“你也不需要后悔。”

程怀森沉默许久,目光在容野和喻瑶中间徘徊了好几圈,不少长辈的话想说,但琢磨了半天,觉得自己实在没什么立场和底气开口,这要是被怼就太没面子了。

他憋住了,腿脚有点沉重地准备下山,走出几步之后,喻瑶在后面喊了他一声,等他回过头,喻瑶挽住容野臂弯,弯眉笑了一下:“还没跟你介绍,这是我男朋友。”

程怀森愣了,皱纹盘结的眼角渐渐挤压出深刻纹路,人也挺胸抬头起来:“我说什么来着,你就是跟容野能成,以前还死活不乐意,到底还是要嫁豪门了吧。”

喻瑶后悔了,什么叫本性难移,这就叫!

但她唇边的笑痕并没有消退。

程怀森根深蒂固地对容野打怵,所以也没敢轻易跟他搭话,满足地一个人下山,七十来岁的身体比上来时轻快了不少。

等程怀森离开后,墓前再也无人打扰了。

容野垂眸,手指落在墓碑前的一张合照上,是喻青檀和程梦结婚证的证件照,那时是大红,现在是黑白,但照片里互相依偎的两个人,不被时光冲刷,仍然浓墨重彩,精雕细刻。

他看得微微失神,翻涌的眸底无声流淌出羡慕。

如果这是一个人最后的归宿。

他羡慕喻青檀,能长长久久守在爱人左右。

他也想身死那天,能葬在瑶瑶的身侧,无论做人做鬼,转世轮回,都能追着她,护佑她,地下冰冷,但只要能够相拥,也并不可怕。

喻瑶在摆祭品,简直要晕了,狗崽子这是带了多少菜来,各个装着精致小盒,还都是爸妈从前的口味,连梅子酒都不差,是以前喻青檀最爱陪老婆喝的那个手酿牌子。

她失笑,仰起头问:“阿野,你准备这么多,快摆不下了,是要干嘛。”

容野蹲跪下来:“见爸妈。”

他勾住喻瑶手指:“瑶瑶,我也有爸妈了。”

这句话轰然落下来,是喻瑶抵挡不了的情潮,她咬住唇,忽然之间泪崩,扭过头不看他。

墓碑之前,天色刚刚染亮,有一点细细的雨丝悬在空中,似乎要落下来。

容野的声音回绕着,掠过草木青石,到她耳边。

“瑶瑶,只有你……只有你始终觉得我很好。”

“我怕他们不放心,不情愿把你交给我。”

“我没什么能给他们的,就连求婚,我也拿不出更好的来跟你换。”

喻瑶忍着抽噎,想让自己平静下来,又因为容野最后一句话里的某个字眼,所有想说的都凝固住,耳中又胀又麻地轰响成一片。

柔软的雨珠细雾般披洒在她身上,呼吸却火热得要烧起来。

容野单膝跪地,在清晨的山里,空旷偌大的满目生死间。

“瑶瑶,第一次求婚,我用一枚最简陋的木头戒指。”

“第二次求婚,拿着你给我的户口和身份证。”

“现在是第三次,也让它是最后一次,好不好?”

他倾身,攥着准备很久的,握到滚烫的首饰盒,轻轻亲吻喻瑶的唇角,忍耐着颤抖。

“喻瑶,我用容野整个人,二十年暗恋,和后面所有余生,求你嫁给我。”

“无论生死,我都在这里。”

“请允许我,对你一生负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