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晏书珩淡淡抬手:“来者是客,或许,江郎君与我殊途同归也未可知。”

江回并未收剑:“你我若想殊途同归,大约只有共赴黄泉一条路。”

晏书珩仍是笑,他凝着江回,仿佛要透过他面具下的眼睛看到更多端倪,末了,叹道:“江郎君还有两年及冠,若英年早逝,只怕会让亲者痛、仇者快。”

持剑的手收紧了,少年指尖因用力而泛白:“你如何得知我岁数?”

晏书珩眸光平静,自哂般笑笑:“自是猜的,不仅如此,我还猜到江郎君本名并非‘江回’,且令堂祖籍魏兴。”

见少年眼中有些微震惊,他心中有了数,视线投向下方幽深丛林,眉眼逐渐变得清冷:“在下有惑,若江郎君给了在下想听到的回答,我便让你离去。”

江回听着那副与自己相似的嗓音在说话,心情越发复杂:“你想问什么?”

晏书珩:“你的身世。”

江回放下剑:“庶族出身,孤儿。”

晏书珩垂下眸,一时未语。

江回目光下移,见他手中把玩着一个玉簪,当是从阿姒发间取下的。

并不是她之前用的木簪。

停留稍许,他收回目光,思忖着如何回应晏书珩关于他身世的探究。但晏书珩却转移了话题:“江郎君与阿姒相遇,是因缘际会,还是有人暗中指引?”

江回明白他为何要问此事。

他刺杀了晏书珩,碰巧他们二人和阿姒又因为他的行刺产生纠葛。

晏书珩是在验证阿姒的出现是否为旁人预谋已久的安排。

江回曾听阿姒说,她那位假爹要把她送给晏氏长公子或者城主,但她并未说过为何郑五会笃定晏长公子会对她有意,他只当阿姒容貌出众之故,如今才知原来她和晏书珩有前缘。

少年有转瞬恍惚:“是偶然。”

晏书珩:“如何偶然?”

江回淡道:“当初我因刺杀负伤躲入一处陋巷,是她救了我,后来她得知郑五要将她献给权贵,便和我一道出逃。”

晏书珩沉吟不语。

阿姒从未提过失忆的事,因此他猜阿姒是出于戒心刻意不提,眼下听江回所言,他更确信她瞒了江回。

看来她的戒心不止对他才有。

晏书珩笑容愈发和煦。

他把玩着玉簪:“关于内子,我还有一个疑问,那郑姓郎中失踪且过后家中失火,可与你有关?”

“内子”这个称呼让江回眉头下意识轻皱,稍顿才道:“火是她放的。”

晏书珩颇意外,但又不意外。

他示意江回继续。

江回眼皮也不抬:“她得知郑五报了官后,担心被找到,又顾及郑五对她有救命之恩,便只让我将人绑至一破庙再点燃郑五家中吸引官兵,以趁乱逃出。”

“竟是如此。”晏书珩笑了。

在那之前,他只在见过阿姒一次。

是在历城城主府那次。

察觉到他的打量,女郎怔在原地,继而怯生生地回望他,像只受了惊挪不动脚的兔子,懵懂而胆怯。

过去的她虽也胆小,但并不怯懦,不然又怎会有胆子去招惹他?

十七岁的她面容似盛放的初日芙蓉,较之十五岁时的含苞待放大有不同,衣着打扮亦是变了,又因早已得知她的“死讯”,晏书珩一时无法确认那是否是故人,只是想到两年前那位女郎,不由笑了。

她被这一笑吓得睁大了眼,惶惑不安地低下头,逃一般离去。

但晏书珩的第一反应是警惕,直觉告诉他,这女郎出现在他眼前并非巧合,欲派人打听其底细,他们的人正好查到了刺客的踪迹,她的事便先搁置。

谁料,两件事巧妙地有了关联。

他当即唤人寻来郑五问话却得知郑五已失踪,便习惯性地往复杂处想,认为郑五是这一连串巧合之中关键的一枚棋,便将重心转移到搜寻郑五下落一事上。

本以为郑五是自行藏匿起来,谁能想到,聪明反被聪明误。

竟是阿姒做的。

想必在园中与他对视时,她怯生生的模样也是装出来迷惑他的。

说不定烧了郑五住处也不止是为了惹来官兵注意,更是因为她记仇。

晏书珩再次笑了。

他摇了摇头,像长辈纵容自家孩子般,宠溺地自语:“当真是小狐狸。”

江回恍若未闻:“你还有别的要问?”

晏书珩收回思绪。

阿姒和江回虽是偶遇,但不代表背后没有旁人在刻意促使,如今也只能从那名郎中身上入手去查。

他问:“那郎中今在何方?”

江回权衡过后,决意透露一二:“数日前,我曾见在这一带见过他,怀疑前后诸事与他有关,便来此一探。”

这只是他的说辞。

他来此地,是有其他目的。

既提到山匪,晏书珩顺势问起惊马的事:“这其中可有你推波助澜?”

江回当即道:“我不会害她。”

晏书珩颔首,江回此话倒是真的。

若非惊马,若非那横空飞出的匕首,他也猜不到江回可能就在暗处,更不会想到用今日这一出戏码引出江回。

江回素来谨慎,怎会多此一举?

他笑道:“难怪都说‘英雄难过美人关’,我得多谢江郎君救了我们夫妇。”

江回漠然置之。

晏书珩绕回二人最初的矛盾。

“是何人派你刺杀?”

江回抬眼,两道目光相触,一个温和如绸练,另一个寒锐如冷剑。

他们都在权衡。

晏书珩有一搭没一搭地轻点发簪:“江郎君可要想好了,我不听无真凭实据的话,更不听于我毫无利处的话。”

江回明白他的暗示。

“你希望是谁?”

晏书珩笑笑:“在江郎君回答我问话之前,我忽然有个疑惑。”

此前他派人查知西城那赵姓人家曾于胡乱时被慕容氏的人马救走,此刻再看江回,晏书珩将他来历猜了五成:“我想问江郎君,北燕风光如何?”

江回眉心微动,收紧手心:“我是汉人,你问我北燕的事,恕我无可奉告。”

晏书珩不以为然:“我知道江郎君是汉人,我还知道北燕大司马慕容凛,明面上是前朝永安公主与鲜卑首领的后代,实则,是前朝皇帝遗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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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周立国只有五十年,在周之前,治理九州的是昭,国姓为“元”。六十多年前昭室衰颓,昭皇室只能派永安公主和亲,借与汉人关系较近的鲜卑人抵御匈奴。

时隔几十年,这桩密辛已被那位永安公主带入泉下,连北燕皇室都没几人知晓,却被晏书珩闲话家常般道出。

江回更为漠然:“你认为我是慕容凛所派?还是说,你要栽赃给慕容凛,再借此铲除所谓的前朝余孽?”

晏书珩否认了:“如今大周之敌是胡人,而非前朝旧人。”

江回嘴角隐有讥诮:“南周之敌难道不是那些把持朝政的世家?”

晏氏是这些世家中的顶级门阀,晏书珩又是晏氏长公子。

江回这话嘲讽之意昭然若揭。

晏书珩不予理会:“阿姒还在病中,我不便多留,该说正事了。”

江回嘴角扬起细微弧度:“正事,莫非长公子之前那番关于昭皇室的铺陈算不得正事,只是废话?”

晏书珩半真半假道:“不错,那些废话是为了试探江郎君底细,但我现在认为,江郎君十有八九不是北燕所派。”

江回:“为何?”

晏书珩笑容散漫:“因为我希望你背后另有其人。”

江回明白他的暗示,正好他也早有说辞,便从袖中抛出一物。护卫以为他要动手,皆欲出刀,晏书珩制止他们,抬手接住那物。

是枚小小玉箭。

晏书珩曾在祁君和那见过相似的,每个祁氏嫡系子孙及冠后都会获得一枚刻了字的玉箭,当作信物。这枚虽未刻字,但做工和用料却是一样的。

他颇满意地将其收下。

“还有一问,当初在竹溪城郊,江郎君为何要袭击那猎户?”

江回权衡后,心知即便如实说也不会暴露自己身份,反能挑起他们世家之间的矛盾,便如实道:“彼时我们被困竹溪一带,发觉除晏氏的人外,另有一方人马在周遭寻人,那人便是那猎户,我们便借此调虎离山,趁机逃脱。

“你要的答案我已给了,你也该履行承诺了。”

晏书珩却未打算放人,竟开始闲谈:“若我猜得没错,你当初本是要取我性命,只是因我的声音失手了。此次惊马时,何不将计就计?”

江回道:“我想过,奈何她在车上。况且,杀了你有人会难过。”

他口中的人究竟是阿姒还是另有其人,江回没说。

晏书珩也没问。

他看向别处:“我会放你回去。”

这回轮到江回发问:“为何?”

晏书珩轻叹:“虽素未谋面,但于情于礼,我不能让她伤心。”

关于这个“她”,二人难得默契,晏书珩未多解释,而江回也一样没多问。

无论“她”是指阿姒还是旁人,都关乎他们的心结。

末了,晏书珩收起笑意,正色道:“你我声音相似,对彼此都是隐患,我相信江郎君能谅解,亦相信江郎君在性命和嗓音之间,会选前者。”

江回:“你在威胁我?”

“我在帮你。”

晏书珩转向破雾。

破雾掏出一物:“这是能改变声音的药物,不会损及身体。”

江回显然信不过他们,但晏书珩的护卫紧挨着,他难以脱身,只得暂退一步:“不劳烦,给我一块热炭即可。”

晏书珩耐心劝说:“身体发肤受之父母,吞炭着实残忍,正好我扣下几名贼寇,可让他们试药。”

江回冷道:“不必。”

“那便随你。”晏书珩不再多劝。

护卫得令,刚要返身去洞中火堆取来热炭,江回忽而一顿,朝洞口方向厉声喊道:“阿姒小心!”

晏书珩倏然回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