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纪长泽却又笑了。

这笑声里满是嘲讽,笑了好一阵,才捂住笑疼的肚子,讽刺的看向上方的皇帝:

“陛下啊,您是真傻还是假傻,臣若不如此,如何消弭陛下对臣之警惕,如何取信于陛下,如何成为陛下身边亲信,朝中重臣,查这往事,又如何拿到如今直指陛下的军权呢?”

他笑够了,直起腰,声音掷地有声:

“昏君当配佞臣,我若当真做个忠臣能臣,你能信我?”

“能将这些往事暴露在我眼前?能放心将这几万人马交到我手上来?”

听完了纪长泽的话,皇帝脸上满是恍然,脑海中一闪而过什么,被他牢牢抓住。

他脸色灰败下来,瘫软着重新坐回了龙椅上:“朕、朕知晓了,你从一开始,就算准了今日,十六年前,你来到朕身边时,就已经在谋划了……”

“装的,都是装的,这些年你竟都是装的,你为了朕的皇位,文朝江山,竟能做戏十六年!”

纪长泽冷眼看着皇帝,在他绝望时,突然开口:“我从未说过,我今日所为,是为了皇位。”

不是为了皇位?

不光皇帝,一旁的百官也都惊了。

不为了皇位,那你带这么多兵上来和皇帝撕破什么脸啊。

这不就相当于是放好了洗澡水,脱了衣裳,却不进去泡澡桶吗?

“元顺十七年,大殿下入朝,满朝赞叹,陛下逐渐心生忌惮,恰逢敌国来攻,陛下指兵派大殿下平息战乱,背后却故意拖住粮草,可惜,就算如此,大殿下依旧打败了敌国。”

皇帝浑身颤着,不可置信的看向了纪长泽。

他已经知道这个披着一层奸臣的皮,伪装在他身边的昔日亲信接下来要说什么了。

果然,纪长泽接着道:

“大殿下亲舅是当朝大儒,如今又得武将赞誉,陛下再容不下他,传密信于大殿下,言京城有人造反,要他速速搬兵回京支援,可等大殿带兵入京,却又被立刻拿下。”

“罪名是:擅自带兵回京,意图谋反。”

纪长泽望向上方的皇帝:“陛下,若是您觉得臣回忆的不对,便来反驳臣,恰巧,臣这十六年也未曾白白耽误时间,十六年前您送到大殿下手里的那封求救信,臣也带来了。”

他当真从怀里拿出了一封信,展开来看,对着眼中露出不可置信的皇帝道:“这还要多谢您一直没放弃找这封信,废了不少人力,臣作为您的亲信,如何能不知晓此事呢?”

铁证如山,再加上之前的那些“皇帝谋害臣子”的种种作证,皇帝根本无话可说。

见他如此,百官哪里还有不清楚纪长泽所言非虚的。

原本安静的朝堂再次嘈杂起来。

“竟是如此。”

“陛下何至于此,大殿下可是他的骨肉啊!”

“竟连亲子都要谋害。”

听着这些声音,皇帝咬紧牙,死死盯着纪长泽,一副恨不得吃他肉,喝他血的憎恶模样。

他费心掩埋的,他努力遮盖的,今日,却全都一股脑的被披露了出来,叫他如何能不恨。

可他再恨,也不妨碍纪长泽接着说。

“大殿下何等人品,哪怕陛下陷害,也还是有许多人不相信大殿下当真想要谋反,纷纷求情作证,许多人都拿出了大殿下接到伪信赶来京城的证据,陛下却还一意孤行。”

“就在僵持之时,臣的师父,大殿下亲舅,因大殿下曾担忧京城状况飞鸽传书回来,求见陛下,单独说出此事,想为大殿下作证,师父乃是大儒,在文人中颇有影响,他的话若是传出去,定罪大殿下之事,便只能不了了之。”

纪长泽的声音从原本的平淡无波,渐渐有了一些情绪,带上了愤怒与仇恨:“于是啊,我们的陛下便想了个好法子,伪出一些大殿下与我师父的通信,诬陷我师父与大殿下谋划造反,他是大殿下亲舅,说他助大殿,倒也说的过去。”

他的语气激动起来,仇恨简直要冲到龙椅之上:

“我师父被诬陷后,满心冤屈!竭力自证清白,他一片忠心,对文朝,对陛下都是忠心耿耿,如何想得到,竟是他效忠的陛下要置他于死地!!!”

纪长泽的愤怒,和他那瞬间便红了的眼眶,让任何人都看得出来,他对皇帝,已然是恨之入骨了。

“直到上朝前一晚,他还满心想着要面见陛下,自述清白,陛下果真去了,师父多高兴啊,他以为,他所忠心的陛下愿意相信他,愿意听他解释,愿意如他对陛下一般满心信任着他。”

皇帝皱起眉。

不对啊,他从未去见过纪长泽师父,一个将死之人,见他做什么。

“可陛下对我师父说了什么?以我师父全家性命为要挟,以他母亲,夫人,女儿,还有我这个弟子的命作为筹码,要求师父承认他与大殿下共谋造反!!!”

“以他最亲人的命,逼他成为一个不义之人,要他害死自己唯一妹妹的孩子,这便是陛下的仁厚礼贤!!!!!”

“我师父能如何做?!他能如何做?!!你逼的他不死不可,逼的他当朝撞柱而亡,死都不能自证清白!!”

皇帝:“……”

“等等……朕未曾……”

“你住嘴!!!!”

已然情绪陷入到了回忆中的纪大人显然此刻看皇帝十分不顺眼,对方一开口,他便愤怒的截住了他的话,指着龙椅上的皇帝,怒道:

“师父死前还要担忧他死后李家糟了连累,怕我这个弟子会受他拖累!!”

“以鲜血为墨,以衣为纸,留下信来托给狱卒交给我,信中告知我陛下所言所行,言他无法做到去陷害大殿,无法如陛下所愿承认谋反,让我莫要与他沾染上关系,在他死后便以弟子身份承认这些欲加之罪!好保我安康,保李家女眷安康!!”

“我师父!!满腹经纶,著书无数,一代大儒!!该是清名流传千古的人物,却被你硬生生泼上脏水污水,让他含恨自尽!!!若不是他那晚给我留下一封信,我都不知晓,因着师父最忠心的陛下,他竟连死,都死的这般不满!!!”

这些话,字字泣血,这桩十六年前这桩骇人听闻的冤案就这么从地底下爬出来展现在了众人面前。

谁也说不清纪长泽现在是在笑还是在哭,只知道,这个被骂了十六年奸臣,踩师上位的恶毒小人,此刻被阳光照着,格外的刺眼耀人。

阳光下,他拿出了一封信,眼里已然满是泪水,强压着悲痛道:“这便是那封信,臣日日抚摸,字都模糊不清了,但内容,臣却铭记在心,陛下!你陷害忠良,为一己之欲不惜让忠臣蒙冤而死,这十六年来的日日夜夜,臣如何能容忍你安稳度过!”

被指责的皇帝都到了此刻,竟还想着推脱:“朕从未去见过李卿……”

还未说完,便被纪长泽粗暴打断:

“够了!!!到了此刻!!你还想着蒙骗世人吗?!!!”

他深吸一口气,仿佛是稍微平复了一下情绪:“十六年前,收到信的时候,臣一夜未睡,臣想不通,陛下是文朝之主,为何还要用这等下三滥的手段,去辱一个忠臣的清名。”

“臣想,若是臣求陛下还师父一个清白,陛下必定不会应承,所以,臣要站到高位,要一人之下万人之上,要有能逼的陛下不得不听臣之言的能力!!”

这位被认为了许久只会奉承谄媚,靠着拍马屁和踩恩师上位的纪大人冷笑:

“臣知晓,陛下留着臣,只是为了以臣之口,来宣扬师父的那一身【罪名】,臣越是忘恩负义,越是人面兽心,以权谋私贪赃枉法颠倒黑白嫉贤妒能,这些臣做的越多,越是人人唾骂孤立无援,陛下就越相信臣。”

这一天对于百官来说,注定是心绪各种起伏的一天。

纪长泽……他竟是装出来的。

为了让他师父恢复清名,他竟就这么装了十六年,背了十六年的骂名。

“你想要奸臣,臣便是奸臣!!你想要只能依靠你的亲信,臣便碌碌无为!你想要一把刀,臣便是一把刀!”

纪大人显然并不在乎这些骂名,他的红色官服随着风微微摆动袖口,眼神锐利的看向了皇帝:

“只是如今,这把刀对准的,该是陛下了。”

皇帝本已接受现实,在知晓纪长泽发难是因为“他威胁了纪长泽师父逼对方去死”后,现在却又重新冒起了希望。

前面那些虽都是他做的,但他的确是从未去牢狱里见过李大人。

“纪卿,朕的确未对李大人说过以他家人为要挟的话,你这是受人挑唆啊!”

纪长泽当然知道。

毕竟皇帝去见了李大人,以及李大人留信这些……全都是他编的。

但如今,皇帝的劣迹在前,不会有人信他真的无辜。

他只冷笑一声:“陛下,如今您说的话,还有人会信吗?”

“你只管问问文武百官,看看他们信不信!!”

皇帝下意识看向了底下站着的朝臣们,接触到他视线的臣子们纷纷眼神闪烁起来。

显然,他们是不信的。

“朕真的没有,朕没见过李卿,朕没有!!”

“朕真的没有!!!”

皇帝那仿佛满含冤屈的声音在大殿内响起,却无一人相信。

皇帝此刻哪里还不懂,他们已然认定了他做过此事。

他再没了气力,麻木的靠在了龙椅上。

“朕……真的没有……”

底下站着的朝臣们眼观鼻鼻观心:

都这个时候了,陛下你就别装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