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事到如今也没什么好继续隐瞒,林暖坦白从宽,苏凉听了,表情却有些微妙。

怎么说呢……她现在心情其实还挺复杂。

做个不是很恰当的比喻,她觉得自己就像个出身名门正派的老顽固,而林暖就是个偷偷学了旁门左道的门派吊车尾——从功利的来说吧,旁门左道也是道,只要能帮助通关,似乎学一点也无妨;但另一方面吧,她心里又总是有些不得劲。

沉默良久,她终是叹出口气。

“首先,我先说清楚。在言灵战里,如果真的有需要了,你要用这些,那就用了。无论如何,通关最重要。我只是不希望你把那些当成你唯一的依仗。”

“其次,我承认。理智上我理解你的做法,但情感上,我真的有些生气。这份火气事关两个层面。而第一个层面……其实和我的私心有关。”

她说到这儿,顿了下,似是在思考该如何继续说下去,林暖却已经淡淡接口:“你觉得我用的打油诗,丢份了。”

苏凉:“……”

“倒也没那么严重。”她撇了撇嘴,“但……确实有些破坏形象了。我是说‘开大炮’那首。”

这个形象,当然不是指林暖的个人形象。而是古诗文——它目前为止,建立起来的整体形象。

苏凉承认,一开始会选报古诗文做言灵,是受了前辈“华夏古诗词”的影响;而会参加言灵战,则是出于寻找同乡的功利目的。但事情发展到现在,“古诗文”对她而言显然已不是单纯的言灵而已,也不仅仅是用来寄托情绪的东西——

言灵直播战给了古诗文一个重现世间的舞台。而作为当下为数不多的继承者之一,她觉得自己有责任让它们继续放出光彩。

而现在情况又很特殊。星际的观众缺少相关的概念和基础,关于古诗文的一切,都需要从头搭建。这就好比你领着一群客人到祖传的豪宅参观,还打算介绍家里风趣优雅令人倾心的亲戚给他们认识,结果才刚刚进了华美的大厅,不知哪一辈的远亲小孩子都带着一身泥巴水冲进来……

这已经不是拉低层次的问题了。苏凉愿称之为拉跨。

这些打油诗——特指“开大炮”之流,如果是像老乡的连载故事那样,只在正篇之外作为隐藏内容附赠,大家或许还只会当个逗闷子的笑话,一笑了之;可一旦放到言灵战上,配上特效和威力,这笑话就不那么像个笑话了。

尤其现在还在普及期,看言灵战的新人不少。你这一炮轰出去,万一把人给带跑偏了怎么办。

“当然,我不是说这个诗完全没有可取之处。起码……起码它想象力还是有的,还押韵。”苏凉叹了口气,“但说真的,和别的诗相比,这首真的很拉……你就是背个‘一片两片三四片’,我都觉得要好接受一点。”

那首“一片两片三四片”,虽然也简单,但整体来看还是颇具灵性的。全诗不着雪字却不缺雪意,最后一句“飞入梅花都不见”,可以说是相当灵动了。

……相比起来,“开大炮兮轰他娘”,只能说是灵魂。非常灵魂。

谁知林暖一听这话立刻来劲了,当场自爆:“那个一片两片三四片,其实我也用过。”

苏凉:“……”你很得意哦?

她一言难尽地瞟了眼林暖,薅着尾巴的手不自觉用了点劲。林暖肌肉一紧,原本挺直的身体,当即往下缩了一缩。

“我话还没说完呢。”苏凉幽幽道,“接下去要说的就是这个问题。”

“好好教你的古诗你记不得,人家随手附赠的打油诗你倒记得牢。有那时间,不会先学点好的吗?”

坦白讲,要是背这些诗的是莎拉蒂或是黑乌,苏凉还不至于有这么大反应。毕竟这俩孩子底子已经有了,再去背这些也就是逗逗乐,不至于被带歪。

可暖霸天不一样啊,他的底子软得跟蛋糕胚似的,对古诗的感觉还处在要开窍不开窍的阶段。这个时候还尽学些旁门左道,这不自找的走火入魔吗。

“我还是那句话。打油诗不是不好,有些打油诗,也很有意趣。问题是你背的时候,心里起码得有个概念,知道什么是好的,什么是一般的,不然你稀里糊涂地去背,只会把自己搞得更糊涂……”

“像那个一片两片三四片,你说你也能背。那你不妨自己比对一下,这首和‘开大炮’有什么区别。”

苏凉说着,顺手打开了光脑,点开了《桃花诗源》的连载。

她刚才在等林暖的时候闲着没事,将里面所有的附赠内容都点出来看了一遍,这会儿正好可以挑一首附赠的诗歌来做例子。

“再看这首打油诗……诶?这什么……不好意思,搞错了。”

苏凉一时手滑,不慎点错了章节,点出来一道作者自己出的古诗试题。她顾不得细看,忙又重新挑选章节点击了几下,总算成功找到了想要的东西。

“喏,这也是首打油诗,另一种形式的。”她将光脑屏幕转到林暖跟前,“你不妨仔细看看。”

林暖接过一看,只见那小框里,正排着两行的方块字:

【园中花,化为灰,夕阳一点已西坠。】

【相思泪,心已醉,空听马蹄归。秋日残红萤火飞。】

林暖:“……”

他狐疑地看看那首诗,又看看苏凉,语气透出迟疑:“你管这叫打油诗?”

苏凉:“……昂。”

其实严格来说,这算是字谜……不过同时也符合了打油诗的标准和特征,而且老乡也是将它作为打油诗作品附赠的,苏凉也就顺着这么叫了。

“……”林暖又扫了几眼那诗,摇了摇头,“读都读不懂。”

又是花,又是泪,又是相思——确认过了,正是他最不擅长的那一类诗。

林暖不是很想扫苏凉的兴致。但过去长久的学习已经让他确定了,当一首诗里出现以上任意两个关键词时,他基本就别想读懂了——这些元素离他太远,远到他连体会都很难。

……上次的“泪眼问花花不语”是个例外。那次全靠他情绪酝酿得到位。

另一边的苏凉却是不急,说了句“正常”,跟着就从口袋里掏出了随身携带的电子手册,直接用手指在上面书写起来。

“这个不仅是首诗,同时也是个谜语……你知道字谜吗?”

她说着在电子册上写下了一个“花”字。

林暖:“?”

方块字是长尾星的通用文字之一,他跟着开采船队跑了这么多年,识字也算是学得差不多。苏凉写的那字,自然也认识。

不过他不明白,现在写个“花”字做什么?

苏凉勾了勾唇,抄起他的尾巴,用尾巴尖尖将“花”下半部分的“化”字擦去。

“这就是‘园中花,化为灰’。后面的句子,也是同样的处理方式……”

她说着,轻声背起那首所谓的“打油诗”,一边念一边在册子上涂抹着——涂用自己的手指,抹用林暖的尾巴,不要太方便。

涂抹到最后,那册子上就留下了一个字——【蘇】。

林暖盯着它看了半天,确认自己没有见过这个方块字。苏凉又是一笑,再度在册子上写画起来。

“在我的故乡,这个字是个‘繁体字’。它对应的简化版,就是这个……”

她的手指挪开,电子册上已留下了另一个字——【苏】。

“这个字你总见过了吧。”苏凉说着,将电子册递了过去,“这是我名字的一部分。”

苏凉——这两个字,林暖也确实是认识的。

林暖闻言,却是微微瞪大了眼,似是颇感惊讶:“你的意思是……你的名字,被藏到了诗里?”

他不是在怀疑苏凉的话语,而仅仅是惊讶于这个事实本身。

“不,是这首诗里藏了一个字。而那个字,恰好是我的名字。”苏凉收起电子手册,侧头解释道。

严格来说应该说是“姓”,不过这地方的人们好像不太讲究这个。苏凉就直接说成是名字了。

“……”林暖缓慢地眨了下眼,像是仍在消化这个事实。过了好一会儿,才听他轻声道,“那……确实很巧妙。这是很有美感的设计。”

一个人的名字被藏进了诗里,还是首有花有泪的诗歌里——即使林暖没啥艺术天分,他也能感觉到,这是件相当有趣且浪漫的事。

“是吧?”听他这么说,苏凉的语气不由更轻快了些。她举起手里的尾巴挥了挥,“打油诗有时是会作为谜语使用。有趣、巧妙,这才是打油诗的特点。它或许通俗易懂,但这不代表它没品——这点是很重要的,明白了吗?我再找几首打油诗,你拿去和‘开大炮’多比比就知道了。”

林暖:“……”

对于有品没品什么的,他其实没有太大感觉。他只觉得有些新奇——他看看苏凉,又琢磨了一下方才的打油诗,仍是感到一阵阵的不可思议。

一个人的名字,被藏到了风花雪月、山川四季里——一个简简单单、再常见不过的方块字,似乎就因为这样的拆解,而突然有了特别的灵性。连带有着这个名字的人,都显得不一般起来。

……而这会儿,那个不一般的存在,正坐在自己的身边。

林暖忍不住侧头看了眼苏凉。后者正仔细翻着光脑上的连载故事,眼帘微微的垂着,长且密的睫毛一下变得十分惹眼。

她手里仍抓着自己的尾巴,无意识地搓来搓去。不知是因为触感还是别的什么,林暖忽感心头麻了一下。

——或许、或许也正因为那个不一般的存在此刻正坐在这里……

林暖突然觉得,那些素来遥远的花、泪、相思,忽然一下都变得很近。

这还是他头一回有这样的感觉。

“那个……苏凉。”他竭力克制着自己想要甩动尾巴的冲动,“如果还有类似的诗,我觉得我应该也……”

“苏凉?”

恰在此时,黑乌的声音从身后的练习场登入室里传了出来。

“你还需要我帮忙吗?没事的话,我就先回去啦……”

“哦,行,麻烦你了。”苏凉应完,猛地想起林暖似乎不太乐意让人看他尾巴,便赶紧给他塞了回去。

塞回去前没忘再用力搓一把。

林暖因为她这一搓而浑身一僵,苏凉还以为他是担心黑乌看到他尾巴,忙摆了摆手:“今天就先这样吧。还有些问题,我下次再和你细说。你回去先继续抄书,就像上次一样,我要检查的……”

说完,她起身走进了门里——黑乌正在往外走,她贴心地打算帮忙拦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