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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时梁鸿落从家中偷了一件衣服,还有两个炊饼,背着她准备离开。

寒冬腊月,没走出多远,他就病倒了,抱着逐晨躲在一道土墙后面避风。

对于少年来说,这个世界太大了,大得他永远逃不出去。又太小了,小得他找不到一个能落脚的地方。

逐晨从他怀里钻出来,摸了下他滚烫的额头,将外衣费劲地给他披上,为他把边角掖好,然后哆哆嗦嗦地去边上的人家那里敲门。

她想找点吃的东西,或是找点药来,揣着手向别人鞠躬问好,可是无人理会。

这样的时节,活着似乎是件极为艰难的事。

她还没走出多远,就被寻来的家人带了回去。梁鸿落听见动静,从昏迷中清醒,追过来阻止。

可惜生病的他力气太小,抗不过大人,只能眼睁睁看着逐晨被他们带上马车,消失在街口。

逐晨见他的最后一眼,就是他趴在地上无力痛哭的画面。

被带走没多久,逐晨也开始发起了高烧。

领路的修士怕她传染给同车的孩子,又不想花钱给她治病,骂了声晦气,就将她随意丢在路上。

逐晨艰难爬起来,循着车辙,一步步往回走去。

她的步子迈得很小,走了许久也只走出一小段路而已,整个人东倒西歪的,在正要摔下去时,被一双手稳稳接住,抱了起来。

那人身上很暖和,轻轻将她环在胸口,周围就没有了风。对方将她放在软塌上,给她喝温热的牛奶,轻声细语地在她耳边讲话,为她擦拭冻僵了的手指。

逐晨的世界很迷糊,有一阵彻底陷入了黑暗,听不见任何动静,而后心脏炸裂般地开始跳动,连带着脖子上的青筋都在暴突,原已停止了流动的血液重新恢复了正常,给她的身体带来一丝温度。

等她重新睁开眼,已经记不清自己是从哪里来,要往哪里去了。好像刚出生在这个世上,只知道自己要去见一个人,不能让他担心。

原来是……原来是他。好像真的过了太久。

逐晨睁开眼睛,听见外面几人在谈话,细碎杂乱的,快要争吵起来。

风不夜语气严厉地警告道:“你若要带她去魔界,我就一剑杀了你。决不是玩笑。”

梁鸿落哂笑一声,莫名其妙道:“我为何要带她去魔界?”

风不夜:“你该自己清楚,你打的是什么主意。”

“我能打什么主意?我会害她不成?”

“怕就怕,你自以为对她好,结果只是害了她。”

“她是我小妹,我自然会为她考虑,我吃过的苦,怎会让她再吃一遍?倒是你,我觉得你这人道貌岸然,凭什么来……”

怀谢忙打断他说:“鸿落道友,别说了。我师父如何也是救了小师妹,她最崇仰师父,你这样,被她听见,她会左右为难。”

梁鸿落悻悻闭嘴。

逐晨支着手肘坐起来。

门外几人俱是耳聪目明之辈,第一时间察觉到了她的动静,推开房门。

逐晨顶着几双火热的目光,有些尴尬,想了想,开口叫道:“师父。”

梁鸿落听见她第一声叫的是师父,心也碎了。

“嗯。”风不夜上前,不知是故意还是太过关切,亲昵地在逐晨额头上抚了一下,问道:“没事了吗?可还觉得难受?”

逐晨摇头。

梁鸿落在后面咬得牙碎。

风不夜说:“不要多想。你若是觉得累,就再休息一会儿,我将碍眼的人请出去。”

怀谢汗颜,梁鸿落用力咳了一声。

逐晨开口,声音沙哑道:“师父,我……”

风不夜点头,虽有不愿,还是起身走开,给他二人留了空间。

梁鸿落得意的神情没持续多久,对上逐晨,又收敛起来。他站在床前半米远的位置,局促不安,过了片刻,大步过去给她倒了杯水,端到她手边,顺势在床沿坐下。

逐晨颔首:“多谢。”

梁鸿落放在膝盖上的手紧张得握起,懊丧道:“先前打了你,你不要生气。”

逐晨笑说:“我不生气,你又没打到我。何况,是我先激出了你的心魔。你现下怎么样?还难受吗?”

梁鸿落心中酸涩,只道她还是这样善解人意。

他想解释两句,告诉她大哥其实是个好人。偏偏他的丑恶面目已经被逐晨看见了,他如何也没说这话的底气。

不料,他面前的人柔和地说了句:“我知道,你其实是个好人。”

梁鸿落面露惊讶,感动地点头,以表附和。

“你找我找得辛苦。”逐晨淡淡笑了一下,两手捧住杯子,遗憾说,“我也想去找你的,可是我走得太慢了。我病了之后,被他们丢在路边,是师父好心将我捡回师门。可等我好了,已不记得你在哪里了。”

梁鸿落脸色变幻多端,心痛与惆怅不住交加,他小心地问:“你想起来了?”

逐晨:“嗯。”

她觉得自己当时,大约是病没了半条命,然后又奇妙地活了过来。

逐晨想起梁鸿落在魔界的苦难经历,便觉得往日的同情都变成了刀子,一把把反扎在自己身上,比先前痛上万倍。

他身上的陈年旧疾何其骇人?若不是为了找自己,何必受这样的苦?

逐晨落寞道:“对不住,大哥。我要是还记得,早点去找你,你就不用受那么多苦了。”

“大哥好得很!”梁鸿落握紧拳头,让她看自己手臂上的肌肉,急于展示说,“你看,大哥好得很!你别难过!大哥如今是……对,大哥是魔君,你知道吗?我手下有许多人,我叫他们进来,给你看看我有多威风——”

他起身就要出去,逐晨忙将他叫住。

梁鸿落脚步定在门口,背对着她,身影轻轻颤抖。

二人间沉默下来。

逐晨动容叫道:“大哥。”

梁鸿落猛然转身,再克制不住地将她抱进怀里,将下巴抵在她的肩膀上。

情绪在这一刻得以宣泄。

他喑哑着道:“小妹,大哥以为你过得不好,心中不知有多难过……是我来得太晚,没有找到你。你如今这样就好,全是我的错……”

他怨憎过天道不公,如今又觉得天道也曾开过眼。若他受这般苦难,能叫他小妹安然活着,得以有相聚一日,他已觉得偿愿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