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贺决云问正事:“照片还在吗?”

“还在,我没让她删。”徐蔓燕返身从桌子里面拿出一个相机,捧在手心里。她情绪很不稳定,手指都因为太过用力被边角给磕白了。

穹苍问:“那些人都是谁?”

徐蔓燕浑浑噩噩地报了几个名字,又说:“校长其实不常来,但他偶尔会参与,还会帮着选人。里面有两个是学校的投资人。”

穹苍过去,按住她的手,让她放松。她说:“这件事情我可以不追究,我更想知道,你们为什么这么害怕?是因为照片,还是因为……怕有人去追究田韵的死因?她死前肯定是去找你们的,当时,她是跟着项清溪一起过去的。”

项清溪终于开口了,声音淡淡的:“是我。我不小心在天台推她下去的。”

“不对,是我!”徐蔓燕大喝了一声,跟着身体瘫软下去,眼泪汹涌地淌了下来,“是我……她拿到的照片里面有我的,小溪告诉我之后,我就想找田韵谈谈。”

项清溪:“燕子!”

“你闭嘴!”徐蔓燕喊道,“我累了我真的累了!我担不起你们的责任,我不行!”

项清溪愕住。

“田韵来见我,我很激动,她也很激动。我让她不要那么做,可是她不肯,她说她上不了大学她就完了,就算上了大学她也没有钱。我说我可以给她钱,但是她不听。”

徐蔓燕说得语无伦次,颠三倒四,语速短促又含糊。

“我跑到边上,说那我就跳下去,她让我别逼她,然后也跑了过来。我去抢她的手机,等我回过神来的时候,她已经掉下去了。我不是故意的……我没想杀她,可是我又很害怕,于是找了他们,问他们应该怎么办。”

徐蔓燕快要换不过气来,她猛地抽噎了两声,又继续说:“他们说,会帮我处理,让我乖乖听话,什么都不要说出去。结果,周南松还是知道了。我没想逼死她的!我还以为,事情已经过去了。”

徐蔓燕抬起头,眼睛通红,朝着他们两人直直跪了下去。

贺决云吓了一跳,想去扶她起来,徐蔓燕激动地抽出自己的手。

“为什么呢?我不明白,我只是想好好读书而已。可是那个禽兽,他骗我出去,给我喂药,他拍照威胁我!”徐蔓燕哭诉道,“他不止骚扰我,还想去骚扰小溪。我没有办法,规则是他们定的,我根本就没有选择的权力。我只能这么做。既然做了,我为什么不能拿他们一点好处?我只是想要大家都好过一点而已。”

她用手捶打着地面,以作发泄:“好不容易,好不容易我已经高三了!我就可以走了!他偏偏又跟我过不去!那个禽兽,他永远都不会消停,他又去祸害别的女生,才会出现那么多的事!”

项清溪上前抱住她,徐蔓燕靠着她的肩膀上,痛哭失声道:“我想长大,想毕业,想上A医大,我想成为一个被人尊重的人……不是为了……不是为了一个人渣而变成一个杀人犯——!我从哪里开始错?然后就变成了这样……”

穹苍从桌上抽了几张纸巾过去,放到徐蔓燕的面前。项清溪拍着她的背,小心安抚。

屋内几人都没有出声,让她尽情发泄。

等徐蔓燕终于冷静下来,贺决云说:“我想上天台看看。”

徐蔓燕忍着哭腔,点了点头。

她跟项清溪互相搀扶,沿着侧面的阶梯上了天台。

推开天台前的铁门,徐蔓燕停在门口的位置,不想再过去。于是项清溪在前面带路,领着二人走到边缘。

项清溪指着前方一个位置,轻缓说:“燕子在这里跟她争抢。两个人都很激动,但她真的只是想拿回手机而已。”

穹苍低头看了眼位置,声音在风里有点飘:“你确定,是这个位置?”

“对。”项清溪点头,“手机飞了出去,飞向中间。我跟燕子跑去拿,没注意看那边,然后就听见一声巨响,转过身的时候,田韵已经不见了。”

项清溪捂着脸,沙哑道:“我们不是故意的。”

贺决云听着她说,在天台的边缘处站了许久,然后才道:“地表并不光滑,这样的距离,末端还有一小段栏杆作为阻拦。凭借一个高中生的力气,是不可能因为意外把人推下去的。”

项清溪激动道:“是真的!我没有骗你们!只是一场意外,燕子她——燕子……”

她说着突然明白过来,剧烈起伏的胸膛因为屏住呼吸而停了下来,目光看着远处,渐渐涣散。

“田韵……”项清溪嘴唇翕动,“所以……”

穹苍接住她的话往下说:“所以,她是自己跳下去的。”

贺决云道:“根据当时在现场拍摄的照片来看,天台附近没有滑擦的痕迹。如果是摔跤的话,痕检专家是不会放过相关的脚印。而且她死的时候,穿着一双老旧的鞋子,那双鞋子的鞋底带着污渍,留下的擦痕是很明显的。也因此,警方才会以自杀结案。”

穹苍一脚踏上边缘处的高台,站在风口的位置往下望。

底下空空旷旷,目之所及的一切都变得渺小,而站在这个地方,能感受到前所未有的安宁。

“应该觉得很疲惫了吧。出生的家庭、成长的学校,全部都是那么的不让人如意。不管她再努力,都摆脱不掉那些负担。罪大恶极的人得不到惩罚,唯一一条可以报仇的路,却要献祭别的无辜的女生,包括自己的朋友。她应该也不希望看见你们和她一样痛苦。”穹苍低着头,说出的话明明像是不带感情,却能叫人听出无尽的悲凉。

“可能只有那么一两秒的时间,突然想到,只要从这里跳下去,就可以从累重的痛苦中挣脱。只要那么一步的距离。然后大脑一片空白,什么都顾不上,就那么做了。”

徐蔓燕远远听见,晃了一下,跌坐到地上。项清溪走到她身边,两人注视着,抱头痛哭起来。

一种又庆幸,又解脱,同时还带着点悲哀的感情萦绕在她们心口。

虽然对田韵觉得愧疚,但在这一刻,她们身上沉重的枷锁被卸掉了大半,得以在不断的自我谴责中得到喘息之机。

穹苍又往前面走了一点,感觉那被风吹拂的感觉让人上瘾,将身体和精神上的燥热都给吹散。

一双手突然紧紧抓住她的衣服,将她用力往后一拽。

穹苍回过头,木然问道:“你干什么?”

贺决云说:“怕你跳楼。”

“我说了,我不会选择跳楼。就算我自杀——”穹苍一个大喘气,“我也会选个死不掉的方法自杀。”

贺决云:“那也能叫自杀?”

穹苍困惑:“为什么不能?”

贺决云语塞半晌,拉着她一起朝徐蔓燕走去。

徐蔓燕不停用袖子擦着眼泪,嘴里喃喃道:“对不起,我要是当初能勇敢一点,周南松也不会死。”

穹苍与贺决云对视一眼,都有点不知道该怎么安慰这个女生。

他们毫不怀疑,在后两个自杀的人里,有一个就是徐蔓燕。

穹苍在她面前蹲下,单膝跪地,捧住她的脸,让她抬头看着自己。一字一句地说道:“你没错。你以后,都可以清清白白、堂堂正正地活下去。就算要论责任,你前面还排着一队人,远轮不到你。”

徐蔓燕自嘲地笑道:“我清清白白?”

贺决云大声插话道:“怎么就不清白?脏的人是他们,所以他们才整天想着洗白。”

徐蔓燕又转动着眼珠看向他。

除了项清溪的安慰,没有人会这么郑重地跟她说,那不是她的错。那些人只会告诉她,“你完了。”、“你也不会好过。”、“你只是一个出卖肉体的人。”、“你的过去不堪入目。”。

徐蔓燕抽搭着,身体颤抖,却犹如抓住了一根救命的浮木。

贺决云把外套脱给她们,拍了拍她们的肩膀以作鼓励:“天台风大。项清溪,你扶你朋友下去,咱们休息一会儿,然后带物证去局里做个详细笔录。仔细梳理一遍,看看怎么将对方绳之以法。没事的,相信我,证人隐私我们不会告诉任何人。”

项清溪问:“那些照片……”

贺决云:“执法机构会对受害人的信息进行保密处理。尤其是未成年人跟学生,大众不会知道你们是谁。”

“性侵案件,证人可以不出庭。就算出庭,也不会进行公开审理。音频也可以做变音处置。”穹苍道,“退一万步说,就算被大众知道了,受害人就是受害人,该感到耻辱的不是受害人。大家没有你们想象得那么苛刻。”

项清溪呢喃道:“真的吗?”

“真的。”穹苍点头,“负面情绪会影响人做出极端的选择和错误的判断,然而实际上,等你过一段时间再去看,就会发现根本没什么了不起。你们两个人现在就在负面情绪的影响里,不适合做判断,把剩下的事情交给警察吧。”

徐蔓燕点头。

一行人重新沿着楼梯下去,这回的脚步都轻快了很多。

走到三楼拐角的时候,项清溪跟徐蔓燕回了宿舍,穹苍却没有停下脚步,继续往前。

贺决云注意到,忙叫了一声:“王冬颜。”

穹苍停下来。

贺决云按着扶手,从上方俯视,问道:“你要去哪里啊?”

穹苍比了个手势:“去找个软柿子,试试手感。”

“啊?”贺决云说,“这季节哪有柿子啊?”

穹苍只问:“高清的针孔摄像头你有吗?”

贺决云说:“高清不针孔,针孔不高清。过两年肯定可以,但这个副本不提供。”

穹苍:“那我选针孔。”

贺决云:“可以啊,等我回去找局里申领一下。用什么理由啊?”

穹苍嫌弃道:“……麻烦,那算了。我还是用手机好了。”

她继续往下,贺决云紧跟其后。

穹苍再次停下来,摇手道:“这位朋友,别跟着我,真的。你去安抚一下项清溪跟徐蔓燕,多给她们照照我们国家人性的光辉,顺便给观众打打气,做做普法,多有意义?后面你有的忙了。”

贺决云露出怀疑的目光,问道:“你自杀进度多少了?”

穹苍伸出一根手指:“可能王冬颜之前就知道这件事情,所以这回只涨了1%。”

“那现在是96%?”贺决云说,“你小心一点,这个数值很危险的。”

穹苍说:“哇,我接下去做的每一件事情,都只会觉得特别开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