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袁香儿立在扁舟内,头上银河流光,脚下鱼行镜中天,一时让她有些分不清自己是在水面还是水底。

在她的眼前,是一栋用玉石和贝壳堆砌出来宫殿,这里的光线很暗,也没有守卫之人,袁香儿借着莹石微晖,悄悄贴着墙角摸了进去。

空灵的歌声清晰地从这栋建筑的内部传来,诡色殊音在这样寂静昏暗的地方,更为动人心肺,撼动得人心思摇荡。

这个地方看似毫无守卫,其实已经暗藏了极为厉害的攻击。

袁香儿不得不在一个角落盘腿坐下,默默念诵了两遍静心咒,稳住自己一直被歌声影响的心神。

“阿香,你在何处?”渡朔的声音突然在脑海中响起。

袁香儿一下睁开了眼睛。

想不到大家这么快就赶过来了啊。

因为情况比想象中的复杂,她被卷进来之前,在脑海中联系过大家,请他们过来帮忙。

从阙丘到两河镇,坐牛车的话固然要个把时辰,但如果是渡塑展翅飞翔,短短时间内便能达到。

“是不是有什么东西在干扰你的神魂,阿香,我察觉到我的法器一直在发烫。”这是胡青的声音,她送给袁香儿的吊坠,具有安定神魂的作用,此刻一直在起效果。

“阿香,我很快就能找到你,到时候把那条臭鱼炖汤喝了,给你解气。”乌圆说的话让袁香儿都笑了。

胡三郎:“阿香,你别怕,大家都来了。连虺螣也这里。”

正巧来家里做客的虺螣看见大家突然撒腿跑得飞快,也就一道跟来了,

反正闲着也是闲着嘛,又没有几步路。她这样说。

大家这样热热闹闹在她脑海中说话,那种诡异的声音也就逐渐不再能够影响袁香儿的行动,

“我好像在水底,又像在水面,这里有一座宫殿,用玉石和贝壳砌的墙壁。里面有人一直在唱着歌。”袁香儿一边说着自己所见的情形,一边悄悄沿着墙壁往里摸。

拐过一个厚重的大门之后,眼前的视线骤然开朗。

那是一间极尽奢华的大厅,四面银烛流光,明珠璀璨。在那些晃眼的光辉中,世间一切能够想到的享受几乎都被堆砌在了这里。长毛地毯上随意地散落着各色奇珍异宝,玉石制的长桌上摆放着精心烹饪地美味佳肴。更有俊美的健仆端着美酒和点心穿梭服侍。妖艳的舞娘载歌载舞……

数十个人类的生魂或坐或卧地滞留在这个大厅之内。

有些人被空中连绵不绝的乐曲所惑,茫然而呆滞地坐着,无法生出逃脱的念头。也有一些索性沉迷于声色犬马,左拥右抱,大快朵颐,生活得十分奢靡。

那些服侍的下人个个容貌俊美异常,但若是细细看去,他们的表情十分诡异而不协调,下颌两侧偶尔会现出一道不断开合鱼鳃,肌肤上忽隐忽现着怪异的鳞片。他们不是人类,只是一些还不能完美变形的小鱼妖。

袁香儿混杂在人群中,一点点慢慢挪动,尽量不引人注目。有一位小妖转过眼珠来,和袁香儿的视线对上了,袁香儿绷紧身躯,僵立不动。那只小妖眨眨眼,很快就看向别处去了。他甚至区分不出袁香儿和那些只有灵体的生魂。

袁香儿在人群中,看见了冬儿的母亲林氏,林氏静默地坐在靠窗的一张软椅上,低垂蝤蛴,糊着银纱的窗格衬托着她弧度优美的脖颈,悲伤又寂寞。

袁香儿摸到林氏的身边,悄悄说:“大嫂,我来接你回去。”

林氏仿佛突然从梦中惊醒,她看着袁香儿露出诧异的神色,“阿香,你怎么进来的?”

她很快低下头,双手捂住了面孔,调有悲音,“谢谢你这样冒险前来救我,但我不想回去了,那样地狱一般的日子,我真的没有力气再过下去。”

袁香儿想了想,“每个人当然都有选择自己人生的权利,你要是确定不想回去,我自然不勉强你。”

“但是,你可真的想好了?”袁香儿看着那个柔弱的女子,“我来的时候,冬儿还在哭呢。”

“冬儿。”林氏慌乱的眼神几乎无处安放,她擦了把泪水,最终还是站起身来,向着袁香儿行了个礼,“是我一时糊涂了,冬儿还等着我呢,再难也不能将她一个人丢下。还请您带我回去。”

这里正悄悄说着话。

糊着窗的银纱透出了一条巨大的剪影,窗外似有什么东西游动而过,长长的黑色剪影摇摆身躯出现在窗纱上。而屋内的人视而不见,似乎没有注意到这样的怪物就在自己的窗外游过,又从正门处摇摆着尾巴悬空游了进来。

那是一只悬浮在空中的大鱼。

袁香儿随手扯了一件华袍顶在头上,伏低了身躯。黑鱼慢悠悠游过所有人的头顶,伸出一只苍白的手掌下来。袁香儿将身边的林氏轻轻拉了拉,黑鱼苍白的手就掠过林氏的头顶,一把抓住了一个男子迅速向外飞去。

大厅在片刻的寂静之后,再度恢复了喧哗热闹,继续那种纸醉金迷的享乐,

袁香儿顶着披在头上的华服,看着那条鱼消失的方向,远远跟了上去。

那条鱼向着一处高台去了。

袁香儿跟在后面,上了数层蜿蜒旋转的白玉台阶,台阶的最顶处是一个堆琼砌玉的露台,露台上有人,传来了说话的声音。

妖魔的听力都十分敏锐,袁香儿不敢再靠近。她躲在露台下的一根柱子后,脱下了手上戴着的戒指,微微施法,将戒子变大,戒圈内现出了露台上的情形。

露台之上,一位身着白袍的中年男子,被法阵压制,身在法阵中动弹不得,

黑色的大鱼摇曳到他的面前,把那个人类的生魂丢在他的面前,

“吃下去。”妖魔独特的嗓音响起。

被限制了行动的白衣男子苦笑一声:“丹逻,我是人类,即便你有办法通过吞食自己同类的生魂延续修为,我也绝不可能这样做。你怎么还是搞不明白呢?”

袁香儿惊讶地张大了嘴,这个中年男子她越看越眼熟,此刻才发觉他就是河伯素白中年时候的模样。只是自己刚刚才和河伯分别没多久,他的模样怎么就从垂垂老矣变得年轻了这许多呢?

那只黑鱼绕着柱子在空中转了一圈,突然化为人形,一身黑衣,眉染窄红。

他并不想多话,一手抓住素白的衣领,一手亮起法决,就要不管不顾地炼化那可怜的人类生魂,将他硬塞给他的朋友。

“阿逻!”素白喝住他,

“素白,即便是你,也不能太过分。”黑夜丹逻凝起双眉,眉心窄红如针,浑身魔气蒸腾,“我族的天赋能力,能炼生魂为己用。多少人类的修士想要以此突破瓶颈,提升修为。苦苦求到我的面前,我都懒得搭理。如今,你竟然拒绝我!”

“阿逻,我们是朋友。”素白盯着眼前的妖魔,缓慢而坚定地说,“这么多年了,你至少应该明白什么是朋友。朋友之间,最重要的是彼此尊重。”

丹逻双眉倒竖,妖气冲天,迸发出来的汹涌气势鼓动得长发飘摇,衣襟猎猎。

他对面那个脆弱的人类平静而坚定地看着他,竟一点都不显弱势。

僵持了许久,最终还是丹逻放手松开了手中的生魂。

“这些年,人间灵气渐消,信仰之力也逐渐稀少,你因此无法突破修为,以至寿元耗尽,落到这般境地。早知如此,不应听你的。管他三七二十一,多发几次水患,两河镇的那些人或许还会将你高高捧在神坛。”

他初时愤愤,越说越寂寞,露出了一脸落寂的神色。

“阿逻,生命的可贵之处,正是在于它的短暂。我的资质有限,修为停滞,寿数止步于此本是天命,但我被奉为河神,享人间烟火,借此多活了那么些年头,已是偷天地之运数,你应当替我高兴才对。”

“高兴?我不明白。”以人类的模样在人世游荡多年的丹逻,依旧觉得自己无法理解人类的悲欢,“你悲伤我不能明白,你高兴我也无法理解。明明可以长长久久活在这个世间,逍遥快乐,为什么拒绝?”

他的脸色冰冷下来,一甩衣袖,化为一条黑鱼,从高台上纵身游曳而下,

冰冰凉凉的语调回荡在空气中,

“你既执意如此,那就随你。”

……

不过一个人类,我这一生见过的妖魔和人类有如过江之鲫,他们总是要死的,死了也无甚稀罕。

魔鱼游动在光怪陆离的水晶宫中,在半空中慢悠悠地翻了个身,

这么多年,这个游戏也玩腻了,等他死了,我终于不必再守着这莫名的约定,可以敞开肚皮好好大吃一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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