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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巷的出口像黑暗中裂开的一道口子,街上的路灯光、车灯光以及商店灯光刷亮了它,也朦胧了它的边界。

詹子延就站在这暧昧不清的边界线上,半边脸染着柔和的光,半边脸隐没于黑暗中。

正如他的前半生,根扎在黑暗里,心向往着阳光。

“不知道怎么开口吗?”骆恺南的手指摸上他额头的疤痕,“那就从给你留下这个疤的人说起。”

这是他们产生矛盾的源头,也是他第一次发现詹子延会撒谎,他迫切地想搞明白原委。

“这个疤吗?是我一个初中同学弄伤的。”詹子延的语气平和无异,叙述简单直白,不带任何情绪,“那时候挺喜欢他的,很懵懂的那种喜欢,可能就是看他跑步快,或者长得好。某天我不小心透露了心思,他就开始欺负我了,我也不喜欢他了。”

骆恺南轻轻按上那个疤,能感觉到微微的凹陷。

他的心脏仿佛也凹下去一块,疼得要命。

“欺负分很多种,如果我开你的玩笑是等级一,我殴打霸凌你是等级十,他是一到十之间的哪个等级?”

詹子延想了想,说:“应该是十的倍数,他还教唆了其他同学。”

骆恺南没声了,放下手,深呼吸几次,说:“名单,给我。”

詹子延轻轻按上他的胸膛,安抚他的怒气:“我已经很久没听过他们的消息了,上回晋大官方账号发了我的祝福视频,拉黑了几个挑事的初中同学,我不知道是不是他们,也没法查证,算了吧……况且,伤我最深的也不是他们。”

骆恺南:“是你不作为、反而责怪你的父母,对吗?”

涉及家人,詹子延这次没有犹豫,很快点了头,像是迫不及待地要把一切都告诉他。

相当配合,相当坦诚。

骆恺南稍稍顺气儿了:“难怪你知道孙绮父母不让她声张的时候,说那样的父母不少见。所以你现在和家里人的关系怎么样?完全不来往了吗?”

詹子延:“嗯,我初中毕业就离家了,他们其实知道我在哪儿读高中,毕竟入学要填家长信息,家长会的时候老师也会联系……但他们从未找过我。”

“现在想来,他们应该很庆幸我这个包袱自己走了,堵上了悠悠众口,于是迫不及待地又生了一个,好给自己养老。”

“可惜,他们的寄愿都落了空,‘子延’未能延绵子孙,‘前锦’也未能前程似锦,也算是报应吧。”

骆恺南:“你恨他们吗?”

詹子延摇头:“我没有时间和精力去恨,只想逃离他们。我还算幸运,起码逃出来了,那时候村里这样的家长比比皆是,许多女孩儿连书都读不上,我能继续读书,就该谢天谢地了。”

“但我也不会原谅他们,就算我爸再来几次,我也不会动摇的。至于前锦……我想让他留下,别再回那个给不了他任何爱的家了。”

骆恺南低头,离他更近了些:“他们生出你弟是为了取代你,你看见他不觉得心里膈应吗?”

詹子延忍不住抚上近在咫尺的脸:“一开始会有这种感觉,现在已经不会了,对于前锦来说,我的存在也在时刻提醒他,他是我的替代品。青春期的小孩儿都能接受这么残酷的现实,我这么大的人了,总不能跟他计较吧?”

骆恺南:“可你没有抚养他的义务,何况他已经能自力更生了,你何必管他?”

詹子延抿了抿唇,踌躇道:“其实我也存了私心……前锦来了之后,我第一次体会到了来自有血缘关系的家人的温暖,这种感觉对我来说很稀奇、很珍贵,我不想失去。”

骆恺南手撑住墙,有点沉不住气了:“什么样的温暖?我也可以给你,不就是弟弟吗,我……也比你年纪小啊。”

詹子延诧异地看他。

骆恺南一向忌讳提及年纪小这件事,此刻居然主动说出来了。

看来是真的很想挤掉詹前锦的位置。

“你和他不一样。”

“哪里不一样?”

詹子延想了想,扭过脸,低声说:“心理依赖、生理冲动,都不一样……你对我来说,是独一无二的、不可替代的。”

这一动,他整张脸都进入了朦胧的灯光中,白瓷似的皮肤泛着柔和的光,下颚线紧张地绷着,突出的颈动脉延伸到衣领以下,呈现出一副脆弱而坚强的姿态。

总是这样,分明无心勾引,却总能让人自愿上钩。

骆恺南忍着不咬钩,不想这么三言两语就被哄好了,显得他很好说话。

“怎么独一无二了?怎么不可替代了?”他暗声问,“这些话你是不是对沈皓也说过?”

“没有。”詹子延马上回头否定,着急地抓住了他的前襟,“我对沈皓感激居多,他那时候的确帮了我一把,让我没那么孤单了……所以尽管他后来对我不好,我也尽量容忍他。但我从来没有对他说过喜欢,不信你可以去问他。”

骆恺南安静地听着,不置可否,看起来没有被打动。

詹子延眼睛亮亮的,含着微微闪烁的光,紧紧攥着他,像是怕他又离开,急切得有些磕巴:“恺南,我、我不常对你表达,是因为……我以前说了喜欢那个男同学,后果很糟糕,阴影还在……对不起,我会努力克服的,以后我会经常说,我喜欢你,很喜欢你……”

明明是期待了很久的解释,骆恺南却突然不想听了。

说实话,今天来之前,他是想看詹子延着急的,最好急到失态,急到掉泪,急到哀求他原谅。

就像那晚詹子延被沈皓甩了之后,又是挽留,又是买醉。

平日里总是情绪稳定的詹子延,到底能因他而产生多大的起伏波动?如果比失去沈皓更强烈,似乎就能证明,詹子延更在乎他了。

很恶劣、很卑鄙的想法。

但是,此刻真的听到詹子延说喜欢、说抱歉,一反常态地拼命剖心给他看,扯着他的衣服恳求他别离开,他又心如刀割。

受了多少委屈,才练就了这一身的好脾气?什么都能忍,什么都看淡。

平心静气并非詹子延的本性,而是经年累月编织的柔软铠甲,保护它的主人不再轻易受伤罢了。

他正在亲手撕开这层铠甲,迫使詹子延裸露脆弱,同时,也在增加詹子延的不安。

伤心昏头了,操之过急了。

爱别人可以用这些手段,爱詹子延不该是这样爱的。

“好了,我明白了。”叹息出口,骆恺南轻轻掩住那张仍在不停解释的嘴,“我们还有很长时间,以后慢慢说,不用逼自己一次性说完。”

詹子延说得太急,气息微乱,摇了摇头:“没有人会喜欢一直听这些沉重的故事,我今天说完了,就不再提了,你也不用放心上,以后我们开开心心地谈恋爱。”

骆恺南反问:“难道你觉得以前谈得不开心吗?”

詹子延:“我开心,你不开心,你一直在为我生气,为我不平,这些都是负面情绪。”

骆恺南失笑,掐了把他的脸:“那点儿负面情绪算什么?谁这辈子还没生过气了?我从小持续到大的最严重的负面情绪,是你帮我消除的,你是最有能力让我开心的人。”

詹子延露出困惑的表情:“我什么也没做啊。”

骆恺南:“你觉得什么也没做,就能让我这么开心了,你要是真为我做点什么,我岂不是乐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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