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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颜东家,好久不见。颜青棠骤然变色。◎

那晚之后, 景再没有出现过。

颜青棠也就什么都不管,安心地养着她的伤。

其实安心是不可能安心的,尤其中间李贵传信来说, 季书生回来了, 潘大娘把信交给了他。

对于书生的反应,李贵没有多说,只说书生好像很生气, 但之后再没出现过。

听完,颜青棠心中很不是滋味,不过这样似乎也好。

静了半日,她打起精神来处理相关事宜。

孩子有了, 别的准备也不能拉下。

她安排让人给陈伯送信,让他假意向外透露, 大姑娘要成亲了,顾虑到家中有丧, 又要百日内完婚, 不大肆操办,甚至没有放在家里,而是在苏州。

赘婿也并非谢家子, 而是姓季。

总之不需要往外说太多, 只透露这些就行了,等再过一年半载,她就会安排‘赘婿’病故,然后顶着寡妇身抱着孩子回去。

做戏做全套, 发髻妆容也要改了。

至少不能再梳姑娘的发髻, 而是要改为妇人的发髻。

这个素云是熟手, 之前经常帮‘颜太太’梳头, 便借着空闲,顺手帮姑娘梳了个妇人发髻。

颜青棠对着镜子看了看,明明这发式她以前也梳过,可总觉得此时镜中的自己分外陌生,好像一下子就成熟了。

可是这样,又似乎象征了新的开始。

“就这样吧,总是要习惯的。”

可要习惯什么,她也没说。

睿哥儿来了,见她换了新的发髻,只是好奇地看了她一眼。

他年纪还小,认不出女子发髻不同,代表着什么含义。

倒是颜瀚海过来后,一眼就看明白了。

颜瀚海来时,颜青棠正在教睿哥儿《大学》中格物致知那一段儿。

睿哥儿最近总是往颜青棠这儿跑,颜青棠呢闲着没事,这孩子又聪明可爱,两人也能说到一起去。

“理学里的格物致知,和心学里的致知格物是不一样的,看似这几个字都一样,但实际上意义不同。”

她穿着一袭青绿色的夏衫,下面是白色挑线褶裙。

不在人前,她其实穿得非常素淡,大概是还记着眼下是她爹的孝期。

一头乌鸦鸦的黑发,梳着堕马髻,额发一丝未留,只插了一根白玉簪,看起来十分清雅。

“……理学里的格物致知,主张的是先接触事物,通过外在来启发人内心中的想法、良知,理即至理,要存天理,灭人欲。而心学里的致知格物,要求人知行合一,既要知也要行,行中有知,知中有行,不可分离……”

颜瀚海突然想起,他是奉行心学的,不巧颜世川也对此有所钻研,于是二人才能成为知己、至交。

世川会这么教她,倒并不让他意外。

甚至她所说的一些理论,曾经便是出自他之口,未曾想她现在也这么教睿哥儿。

温和的眼眸上染上一层笑,韩娘在一旁看得心中不安到了极点,忙出声道:“睿哥儿,你怎么又来麻烦颜姑娘了?”

屋里和谐的画面,当即被打断。

颜瀚海不禁看了韩娘一眼,不过已先进去的韩娘并没有发现这一切。

见韩娘来了,睿哥儿露出心虚之色,但在看到后面的爹时,他又立马展露欢颜。

“爹。”

“你怎么又来麻烦颜姑娘了?”

“颜姐姐的学问好,我有什么不懂的,就来问她。”睿哥儿小声说。

“颜姐姐?”

“对啊,颜姐姐说我与她属同族,按照辈分,她应该算是我姐姐,所以我就叫颜姐姐。”

其实若按照主枝的辈分来算,睿哥儿哪是和颜青棠同辈,而是还要比她高一辈。但由于颜瀚海和颜世川乃至交,按着双方父亲的辈分来算,确实是同辈无疑。

韩娘露出一个笑道:“睿哥儿你这么叫没错,是该这么称呼。”

颜瀚海看了看睿哥儿,又看了看韩娘,再看看那边突然换了发髻的她。

“韩娘,你先领睿哥儿下去,我跟颜姑娘有些正事要商。”

韩娘错愕了下,又撑起笑:“我这就领着睿哥儿下去。”但在垂下头的那一刻,眼中却闪过一丝阴影。

“你有什么事要跟我商量?”等二人下去后,颜青棠好奇问。

颜瀚海看了她发髻一眼,不动声色说:“今日,京中传来信,陛下震怒,欲要彻查织造局,已命钦差不日前来苏州。”

没想到太子那动作挺快的,这么快就来了?景这些日子没出现,是不是就是去办这事了?

想到景,自然又想到他通过李贵给她送的伤药,她不禁磨蹭了下手上的布。

那药确实见效很快,她就涂了几次,血痂已经掉了,可能最近在长肉,因此手总是有些痒。

“那提前恭喜你了,也算得偿所愿。”

颜瀚海却微微一哂,在她对面坐下。

“朝中的事,哪有如此简单,严占松虽暂时被收押,但有人想让他死,必然也有人要保他,若真能一锤定音处置他,也不会是派钦差前来,而是直接押解上京了。”

所以——

“如果你是严占松同伙之人,你会怎么做?”

这突来的问话,让颜青棠不禁一愣。

细细想了想,她说:“那自然是堵住他的嘴,以免被他攀咬出更多的人。”

“还有呢?”

他在这儿考她呢?

颜青棠不耐看了他一眼:“葛家那边大概也不会放过,毕竟葛家才是其中关键。”

走私是由葛家出头露面,而织造局不过是其中的一环,里面还有很多环,都是经由葛家串起来的。

与葛家相比,颜家那点小账,只能证明织造局里确实有人借机从中贪腐,若是对方背后势力够大,随便安排下,就能把罪名转嫁到别人头上。

例如那个苏州织造赵庆德,就是个很好的背锅之人,严占松一直留着他,大概就是提前为自己备了后路。

可葛家不一样,若真能从葛家撬出东西,大概能拉下马一群人。

“你说的不错,这也是之前为何都坐视着葛家发疯,其实都是想试探试探葛家的深浅。若非如此,葛家截杀你的仇,早先便可以帮你报了。”

他这是做甚?

帮她报仇?她何时需要他帮忙报仇了?

颜青棠怪怪地看了他一眼:“我的仇,我自己会报,即使我不行,还有别人。”

反正就是不需要他?

颜瀚海默了默,又道:“你为何换了妇人发髻?”

至此,他目光才光明正大落到她头上。

颜青棠没说话。

“你不想为你腹中孩子找个爹?所以假装自己已经成亲,日后再找个丧夫名头,抱着孩子回去?”

“颜探花,有没有人说过你说话的方式很让人讨厌,所谓看破不说破,给人留□□面,给自己留下余地?”

“颜探花?”他喃喃说。

“还不是睿哥儿,总说他爹很厉害,是探花郎。喊你颜探花是在夸赞你,难道你还不满?”颜青棠才不想承认自己是口误。

“你喜欢睿哥儿?”

又一个答非所问。

颜青棠的忍耐已经达到了临界点,“颜探花,你有这点功夫跟我扯闲话,不如多关心关心你唯一的儿子,就这么放在方才那个姨娘手里养下去,你必然不会再有一个探花儿子。”

她并非瞧不起女子,只是那个韩娘心眼太多了。

这些日子通过对睿哥儿的一些旁敲侧击,颜青棠大致已经摸清楚颜瀚海跟儿子的相处方式。

他是男人,不擅长养孩子,所以孩子是交由内宅唯一女眷韩娘养的。

而韩娘呢?

她在吃穿用住上,从没有苛责过睿哥儿,甚至待其极为用心。

但就是太用心了!

不能爬高不能上低,不能水边嬉戏,不能吃凉的,太热的也不能吃,太硬的不能吃,不能跑太快,因为容易摔着,最好都由奶娘抱着,或者她牵着,这才安全。

当然,这也可以解释为太担心孩子的安危,生怕哪有不好。

可她跟睿哥儿说她做什么?

说什么颜瀚海总是来她这儿,孩子孺慕父亲,自然总跑到他这儿来。可孩子来她这了,她又有话说了,说什么让睿哥儿别总来这里,免得惹她不开心,她不开心了,他爹自然也不开心。

这都是些什么话?

颜青棠并非傻子,女人说小话挑唆别人的样子,多看看钱姨娘就懂了,这韩娘明显是把她当成假想敌了。

可她和颜瀚海?有没有弄错?

她简直搞不懂这妇人在想什么!

“我知道了,多谢你关心睿哥儿。”

颜瀚海并没有她的讥讽而生恼,还是很温和。

他站了起来,说:“今晚,苏州城大概不会平静,若有事发生,我再来告诉你。”说完也没等她说话,便转身离开了。

颜青棠无奈扶额。

瞧瞧这都是些什么乌七八糟的事!

若非景一直没露面,若非外面的局面还没清明,她真想离开这里。

是夜。

葛家起了一场大火。

大火吵醒了整个苏州城,无数负责城防的兵丁、衙役,拖着水车前来。

提刑按察使司、布政使司、巡抚衙门,以及都指挥使司都被惊动了,更不用说本就该出现的苏州知府。

阮呈玄刚下车,就看见后面来了一顶熟悉的官轿。

他往一旁让了让,轿子在他身边停下。

不多时,一名老者从轿子里走了出来。

正是他的顶头上峰,提刑按察使郭南山。

郭南山大抵是睡梦中被吵醒,头发和官袍都是规规整整,但眼角竟夹了坨眼屎。下了轿,他便招呼阮呈玄道:“阮大人也到了?”

“郭大人。”阮呈玄作揖为礼,“都来了,阮某自然要来看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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