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秦青的质问令无为道长脸色煞白,无从回答。

这么大一口锅砸下来,当即就把他砸懵了。而台下的百姓受到这番言论的煽动,想到过去数年的洪涝以及大旱,想到自己饿死淹死的亲人,想到如今走投无路的绝境,心里的悲苦与仇恨瞬间就被激发了出来。

“杀了这个妖道祭天!杀了他!”

不知谁吼了一句,台下顿时杀声震天,怒焰高涨。无数双手臂握成拳头在空中挥舞,无数张狰狞的脸释放出刻骨的恨意。

这一个个绝望的百姓就是一只只厉鬼,要向清虚观的道士索命。

秦青说事情不发生在自己身上,谁也无法理解那等切肤之痛。现在,秦青的话让每一个人都体会到了切肤之痛。

清虚观的暴行伤害的不仅仅是那些孩童以及他们的亲族,而是江北城的每一个人。

喊杀声直冲云霄,竟然把壶口瀑布的咆哮都掩盖了。

无为道长急得直冒冷汗,连忙冲江北城守备投去一个求救的目光。

谁也不知道,清虚观与当地驻军其实是相互依存、狼狈为奸的关系。清虚观以祈雨为名目向当地豪绅富户勒索来的钱财,以及买卖儿童和妇人得来的收益,都是与守备平分的。

清虚观里藏匿的银子还只是无为道长的九牛一毛,私底下他聚敛的金银财宝不知凡几。而那些财宝埋在何处,只有他自己知道。

为了这笔财宝,守备说什么都会保下他。

哪怕是判了砍头之罪,守备也能随便找一个流民顶替无为道长,叫他逃出生天。

这是早就商量好的计划,为的正是这一天的到来。

江北城守备接收到无为道长的眼神,当即喊道:“家有家规,国有国法。无为道长犯了法,自然有大燕刑律来惩处他,岂容尔等动用私刑?”

他已奉了四皇子的命,把这帮妖道抓住。那么带回去审问岂不是应当应分之事?

哪怕在皇帝眼皮子底下,守备也能用偷天换日的招数救出无为道长,又岂会畏惧一个皇子?

这样想着,守备挥挥手,厉声呵斥:“都散开,都散开,本官要把这妖道带走拷问!”

一群士兵举起未曾出鞘的刀,劈砍妄图爬上祭台的百姓。他们平日里与这帮妖道吃酒喝肉,称兄道弟,都是熟人。

百姓们被打落,摔倒在地,于混乱中差点被踩死。有的人还被打得头破血流,哭喊求饶。

本打算爬上祭台当英雄的齐思雨这会儿被扯破了衣衫,弄乱了头发,只能连连尖叫。齐似风还在外围,根本冲不进来。

渐渐的,台下的百姓们不敢再闹了。

江北城守备这才找来一捆绳子,让士兵们象征性地把这群妖道绑一绑,串成一串。

那多管闲事的四皇子不知道在哪里暗暗观察着,守备好歹也得做个秉公执法的样子出来。

秦青捋着怀里的胖猫,站在一旁看着这些乱象。每个人的表情、眼神、动作,都被他收入眼底。

他朝台下看去,有几双血红的眼睛正看着无为道长,也看着自己。那些眼睛里蕴藏的恨意比海还深。

秦青要的就是这种恨,毁灭了天地,舍弃了生命,也要拉着仇人一起下地狱的恨。

他默默望着这些眼睛,而后又垂眸看向一旁的二十个笼子。

“守备大人,让这些孩子的亲人上来,把他们带回家去吧。”秦青提出了一个合情合理的要求。

江北城守备犹豫了一瞬也就答应了。

“谁是这些孩子的亲人?快上来把他们带走。”

人群涌动了一会儿,然后便有几个哭红了眼睛的女子爬上高台,急切地跑向竹笼。紧接着又有几十个男男女女爬了上去,嘴里喊着自家孩子的小名。

几双怨毒的眼睛盯上了秦青。

秦青知道,自己给无为道长出主意让他献祭二十个童男童女的事,必然招致了这些人的仇恨。

不过没关系,他要的就是这些仇恨。

秦青退后几步,伸出小手,紧紧揪住了叶礼的衣袖。

“保护我。”他小声说道。

叶礼愣了一愣,心里竟涌上一股难以抑制的使命感。此刻,他完全忘记了自己真实的身份。他不是什么李夙夜,他就是叶礼!一个被秦青带回家照顾的绝望流民,因为受了秦青恩惠,愿意把自己的性命垫在对方脚底。

叶礼抱住秦青纤细的腰,带着他跃上一旁高高放置的龙王神像。

在他们腾空的一瞬间,一个中年妇人猛扑过来,手中的短刀狠狠刺了一个空。她竟然想趁乱杀了秦青!

站在一旁的阿牛吓出了一身冷汗。不等他回神,又有几个妇人扑向无为道长,口中发出怨毒的尖啸:“我要你死!”

却原来他们根本不甘心放走无为道长。什么刑律不刑律,他们现在就要这个妖道永远消失!

官兵们想阻止,却被涌上高台的几十个汉子拦住。女人们用了猛劲,又出其不意,终是在极短的时间内把无为道长推下了高台。

“啊!”凄惨的尖叫声被浊浪吞没。

一同掉下去的还有串在一起的十几个妖道。

涛声轰隆,水波汹涌,湮灭了一切罪恶。

996看呆了:“喵了个咪的!你早就知道会发生这种事,所以才把人叫上来的吧?”

秦青静静地看着沉沙滚滚的水面,不曾说话。

是的,早在一开始,他要的就是这个结果。刑律可以惩处这些坏人?不会的。在江北城待了十几年,他太知道刑律是个什么东西。

这里没有刑律,只有官匪勾结,民不聊生。

定视中,一双温暖的手掌覆住了秦青薄凉的双眼。

“不要看。”叶礼低沉的嗓音带着难以言喻的温柔与精心的呵护,响在他耳边。

秦青顺势闭上眼,放松紧绷的身体,倚靠在这个宽阔的胸膛里。安全与寂静的感觉像微风一般萦绕。他感觉得到,叶礼垂下头,轻轻嗅了嗅自己的发,呼吸是缓的,却难掩压抑的沉重。

这个人恋慕着自己,却不敢言,只能在自己闭上眼睛的片刻,悄悄释放内心的一丝灼热。

于是在这一刻,秦青勾着薄唇轻松地笑了。

他转过身,眼睛依然闭着,却轻轻搂住了叶礼的腰。

“带我回家。”

世界这么浑浊,我只想让你带我回家。你可以把我带回家,我知道。

这份信任从最初相见的那一刻起,就莫名其妙地根植于心底。秦青总是不断在问——叶礼你会不会害我?

可是答案他早已经知晓——不会的。

叶礼垂头看着依偎在自己怀中的人,心里的满足也像这壶口的浪涛,一阵更比一阵汹涌。

他默默无声地抱紧这人,腾空飞渡下了高台,燕子一般落到了数十米外的土坡上。

回头望去,江北城守备正在愤怒的吼叫。可是法不责众。周围所有百姓都在欢呼,都在喊着妖道已经祭天,求龙王爷降雨,他又有什么办法?

左不过这又是一场祈雨仪式罢了,只是祭品由孩童换成了妖道们自己。

以前没有人追究祈雨仪式用活人当祭品,以后也不会有人追究。

叶礼抱着秦青急奔了一段路,终于找到了泰安侯府的马车。

把人抱进马车之后,他忽然僵住,大手又捂住了秦青的眼睛。

“我已经看见了。”秦青淡淡开口。

被他抱在怀里的胖猫愣愣地看着车顶棚,好像认得字一般。

秦青拉下叶礼的手,也看向了车顶棚。那上面被人用鲜血写了一行字——泰安侯府残杀幼童,必遭天谴!总有一日你们会被抄家灭族,千刀万剐!

秦青眨了眨眼,不知为何竟轻声笑了:“原来所有人都知道泰安侯府的结局。”

996害怕地抱紧秦青:“不会的!我一定能帮你躲过劫难的!”

秦青摇摇头,然后便趴伏在矮桌上,疲惫地闭了眼睛。

叶礼抱住他,沉声道:“我们换一辆马车!”

这些字必然是那二十个孩童的亲人写的。无为道长死了,他们把所有仇恨都记在了秦青身上。他们还会伺机报复!

叶礼从一开始就知道秦青在做什么。秦青是好是坏,他最清楚。

“我们走。”他把浑身疲软的少年抱在怀里。

“就坐这辆车走吧。我困了。”秦青转过身,把自己的脸贴在叶礼的胸口。

“你的心跳很好听。”他倦倦地呢喃,慢慢闭了眼睛。

叶礼的心跳很急促,却又格外强健。这种蓬勃的生命力正是秦青需要的。他眷恋这个怀抱,就像一株植物眷恋着土地。

叶礼不敢再乱动。他松了松手,用最为舒适的力道把怀里的人拥抱。他红了眼眶,因为他的心太疼了。

什么抄家灭族,千刀万剐!谁给他们资格让他们来审判秦青!谁给的?

叶礼压下了心中的怒火,沉沉说道:“走吧。”

车夫小声道歉:“我方才去如厕了,不知道那些字——”

“走吧!”

叶礼不想听这些解释。

马车这才摇摇晃晃开走了。

陷在人群里的阿牛:“……”主子你是不是忘了什么?

马车摇摇晃晃行驶在坑洼的路上,前面不远处就是泰安侯府。

叶礼斜倚着车壁,胸膛上趴伏着一个娇娇软软的少年。少年漆黑的长发水流一般倾泻,淌过叶礼的身体,又被他轻轻握了一束在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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