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萧绰再度醒来,便见面前浮现出熟悉的透明字幕,与此同时,她清楚的感觉到自己身上所发生的变化——

思绪前所未有的清明,浑身上下都充斥着力气。

大概是佩戴【雅典娜的项链】的加成作用。

萧绰收敛心神,低头去看,就见自己此时穿着中衣坐在床上,旁边睡着个年轻男人,眉宇疏阔,相貌不坏。

脚踏上摆着一双浅青色的绣鞋,旁边倒着一双军靴,男人的军装挂在衣架上,佩刀被搁在桌上。

萧绰默不作声的看了几眼,下塌穿了鞋,似乎是发出了一点动静,床上男人醒了。

他迷迷糊糊的说:“不睡了?”

萧绰“唔”了一声,没说别的。

走出寝房向外一看,她就觉出不对劲儿了——太阳这么高,日影朝向正北偏东,已经过了午后了。

看身上的衣着和屋里边的陈设,大概正处于民国,她是个已婚妇人,婆家大概率是体面人家,这对小夫妻怎么一点儿都不低调,大白天的白日宣淫?

萧绰心里边儿陡然察觉出几分不对,就像是为了呼应她心中疑窦似的,紧闭的房门外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听着人数还不算少,接着就是推门声。

房门从里边儿拴上了,来人没能推开,萧绰听见有人在劝,听语气仿佛是个丫鬟:“你们干什么呀,大少奶奶有些不舒服,吃过药后就歇下了……”

萧绰轻而易举的从这句话里边儿得出了两个信息。

屋子里边的是大少奶奶。

大少奶奶身体不太舒服,吃过药后歇下了。

她听得满头“……”,隔着屏风去看床上的男人,心说真他妈来得早不如来得巧,不会是我想的那样吧?!

很快外边来人就气势汹汹的肯定了她的猜测。

“胡说八道!什么身体不舒服?这话说了骗鬼,鬼都不信!早就看她不规矩,背地里跟蒋明信眉来眼去,当我们陆家人都死光了吗?!”

外边男人听起来年纪不算太大,二十来岁的样子,即便是隔着门,萧绰都能听出他话里边的火星子:“孙家养得好女儿,说什么德才兼备,温柔贤淑,她贤淑在哪儿,德行在哪儿?!敢在婆家偷汉子,真是反了天了!去前堂请爹娘和孙家夫妻过来,再去司法部请我大哥回来,来福,叫司机开车去老宅请七公来主持公道,不把这个淫妇浸猪笼,这事儿就不算完!”

萧绰:“……”

哦嚯,刺激!

大概是原主的意识还未完全抽离,听到“浸猪笼”三个字的时候,萧绰心口没由来的感觉到了一股刺痛。

她看到了属于原主孙海薇的一生。

孙海薇生于清末,长于民国,自幼修习琴棋书画,是个标准的大家闺秀,七岁就跟陆家大少爷陆离定了亲。

但是这位大家闺秀她生不逢时啊,偏就遇上了这个动荡变革的时代,许多旧式女子所遭遇到的悲剧,在她身上重演了。

孙海薇嫁到陆家的第二年,陆家大少爷打伤了洋人,被迫出国避难,等到风头过去再回故土的时候,身边已经有了新式的女子涂曼相伴。

他想跟孙海薇离婚,娶涂曼过门,陆父跟陆母反对的尤其激烈,西洋人听说是生吃牛肉的,同中式风俗全然不搭边,且涂曼在外抛头露面,穿晚礼服露个大白膀子——一股风尘女子的做派,这种女人怎么能进陆家的门?

然而陆离的态度很坚决,要是认我这个儿子,就要接受我爱的女人,要是你们不许我娶她,那干脆就别认我这个儿子了!

陆父跟陆母同儿子僵持许久,终于还是没能拗得过他,只是舍不得儿子却不代表能接受新式女子,再则,陆家与孙家是几代的交情了,官场商场上都有所牵扯,想要一朝斩断,这是绝对不可能的。

陆父便捏着鼻子给出了解决办法,不许陆离跟儿媳妇离婚,叫他带着那个女人在外边儿单过,算是二房太太也好,平妻也罢,都随他们去,只要别回陆家来碍眼。

陆离又讲给他的女友听,涂曼并不在乎。

“什么二房平妻,都是旧式的说法,我是不在乎的。办了婚礼,领了结婚证,我们就是夫妻,真叫我去你们家老宅住,我还不情愿呢!”

“只是有一点,”她依依的拉着男友的衣袖,带着一点俏皮的小小蛮横:“从今以后,你身边只能有我一个人!”

陆离宠溺的点了点她的鼻尖,满口应下。

民国政府的成立伴随着一系列陈腐旧规的破除,而面对列强对中国利益的瓜分,反帝国主义斗争的浪潮一浪高过一浪。

在这样的背景之下,有着留学经验、又曾经身先士卒冲在第一线对抗洋人的陆离大放光彩,进入司法部担任要职、参与编纂国家法律的同时,也成为了新思潮下的一面旗帜,无数人敬仰佩服,推崇备至。

没有人注意到生活在阴影中的孙海薇。

她是个纯粹的旧式女子,读的是四书五经,学的是国画牡丹,她不会讲英语,也不懂时代巨轮之下滔滔进行的社会变革。

可她很清楚一件事。

她被丈夫抛弃了,也被夫家抛弃了。

陆家舍不得儿子,又丢不起离婚的脸,留她继续住在老宅,就像是养一条不费钱的狗,守着一座一眼望到头的贞节牌坊,没有人觉得她被辜负了。

陆离刚回国的时候,也对她说过抱歉,他对她说西洋诸国的文明与进步,同她讲启蒙运动,说人生来平等,说青年人应该投身于建设国家,变革图强,开创一个文明富强的时代……

他说了很多很多,但都不是为了她,他只是希望她能够理解并接受他的抛弃,继而祝福他和他的新女友。

这怎么可能?!

旧式的婚姻不算数,你娶我做什么?

你早做什么去了?!

但无论孙海薇作何说辞,陆离的想法都没有改变,他没有再来过孙海薇的院子,即便是回到陆宅,也只是去拜见父母,中午或者晚上他留下吃饭,陆家人都去了,只是所有人、即便是口里说偏向她的陆母,也会默契的避开她。

她是陆家亏欠的人,也是陆家不愿面对的人,既然如此,那索性就不要见她了,大好的日子,见了她的泪眼,总叫人觉得扫兴。

孙海薇被逼疯了。

她叫娘家的司机载着她去司法部的门口偷偷见陆离,一次,两次,三次,她见到丈夫穿着体面的西装,梳着背头,挽着他新式的妻,风度翩翩的去参加误会。

他们多像一双璧人,而她是角落里的小丑。

她想不明白,从前鲜活可亲的丈夫,她的青梅竹马,怎么会变成这样。

也是在那一天,孙海薇遇见了淮军少帅蒋明信。

她开始跟蒋明信私通。

是的,私通。

不是爱情。

是报复,是发泄,是绝望与无助,是丑陋又扭曲的私通。

她是不懂洋人的事情,不会说洋文,但是她不是傻瓜。

她分得清什么是爱,什么是玩弄与戏谑。

淮军派系跟陆离所在派系之间的那些传言,她也有所耳闻。

这样也很好。

她在悬崖边上获得了释然,尽情的发泄着自己的苦闷,蒋明信背地里给政敌戴一顶绿帽子,再见到陆离之后,衣冠楚楚,礼貌的朝他颔首致意。

哈哈哈哈哈,孙海薇在心里骂脏话,真他妈有意思!

只是纸终究包不住火,蒋明信之于她只是个快乐棒,她之于蒋明信也只是一个掀开陆离脸皮的工具人,他无心为她遮掩,事情被揭破之后,他可以从容脱身,没有人会为一桩桃色绯闻要淮军的少帅向公众谢罪,而孙海薇……

蒋明信为什么要管她死活呢。

眼前又一次浮现出透明字幕,萧绰迅速看完了孙海薇之后的经历。

陆家人为孙海薇与蒋明信的奸情大为光火,陆离的弟弟陆行——也就是门外的青年男子则请了陆家辈分最长的七公来主持公道,要求孙家父母向陆家致歉,然后把孙海薇这个不守妇道、给陆家抹黑的女人浸猪笼。

这件事没能做成,因为就在最后关头,陆离的新式妻子救下了孙海薇。

浸猪笼这种羞辱性的惩罚是不人道的,而通奸也并不应该被判处死刑。

孙海薇没有死,但陆家跟孙家的关系也到此为止了,孙家父母将孙海薇带回家,知道女儿过得不易,倒没有一味的苛责她,反而是孙海薇自己了无生意,一根绳子吊死了。

陆离听说之后,专程写了一篇文章《论旧式女子身上的枷锁》,剖析吃人的旧社会对女子的压迫,呼吁大家破除旧俗,迎接新风。

报纸毫无疑问的大卖了。

孙海薇死得其所。

门外陆行还在跳脚大骂,萧绰全当是狗在叫,午后有些口渴,她伸手摸了摸桌上的茶壶,已经凉了。

但现在这种关头,再叫人去沏新的,显然很不切实际。

算了,将就吧。

寝室里边有窸窸窣窣的动静传来,大概是蒋明信起来了。

也是,外边儿陆行叫得那么响亮,他又不是聋子,也该起了。

萧绰没理会,又给自己倒了杯水。

蒋明信一边往外走一边扣衬衣的扣子,转出屏风之后见她神态自若的喝着水,听外边陆行气急败坏的张罗着找人撞门,目光不禁微微一动。

他弯下腰,觑着她脸上的神情:“我现在去开门,是不是不太好?”

萧绰朝他勾了勾手。

蒋明信靠近了一点,听她在自己耳边说:“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