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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华章等明华裳、江陵、任遥走远后,才?对隗严清说:“既然传闻是误会,那我就?放心了。我想去看看木偶,可否请掌柜带路?”

隗严清求之不得,笑着道:“当然,郎君这边请。”

隗严清在前方带路,谢济川不着声色走到明华章身边,调侃道:“你竟然放心让她离开你的视线?”

“不放心。”明华章面?上还是那副冷淡清高的模样,嘴唇的动作微不可见,完全?看不出他在说话,“所以我将?那两?人打发过去了。”

江陵和任遥动脑能?力暂不评价,但真发生什么危险,倒还能?挡一挡,适合留在明华裳身边做护盾。

谢济川极轻地笑了声,同样低不可闻说:“她身上的天赋独一无二,韩颉恐怕就?是看中这一点,才?要将?她吸纳进来?。如果她真的能?勾勒出凶手的画像,你这样打发走她,不是耽误案件吗?”

“不需要。”明华章说,“没有画像,一样可以破案。但她肯定要离开玄枭卫,过多参与案子,对她有害无利。”

谢济川耸耸肩,说:“随你吧。反正又?不是我升职。”

另一边,隗墨缘带着明华裳游园,明华裳沉默,隗墨缘也很沉默。

看得出来?隗严清这些年钱挣了不少,宅子十分气派,但隗家人少,大?部分院子都是闲置的,草木丛生,遮天蔽日,走在寂静的甬道中,反而有些鬼气森森。

明华裳悄悄打量隗墨缘,他看起来?精神?很不好,一路走来?完全?沉浸在自?己的思绪里。

隗掌柜那样一个人精,教出来?的徒弟不至于连待客之道都不懂,除非隗墨缘身边发生了巨大?变故,让他连外界刺激都注意?不到了。

明华裳不动声色,一脸好奇地问:“隗大?郎君,这是什么树?”

隗墨缘回神?,看向旁边,说:“哦,这是槐树。”

槐树高大?,沿着墙种了一排,若是夏末应当很壮观,但现在槐树没有开花,唯有黑色枝丫虬结盘曲,乍一看像一排鬼爪,张牙舞爪从虚空中抓着什么。

明华裳问:“怎么种了这么多槐树?”

隗墨缘打起精神?道:“师父说槐树荚果多子,多子多福,所以买下这个院子时种了许多。”

槐子谐音“怀子”,可见隗掌柜对求子的热切,可惜越期望就?越得不到。江陵问:“我看隗掌柜年纪不算大?,为何求子这么多年都没结果?”

任遥重重撞了江陵一下,怒目瞪他:“你会不会说话?”

隗墨缘是大?徒弟,隗掌柜没有亲生儿子,家产就?要由他来?继承,江陵当着隗墨缘的面?提这个话题,不是找茬吗?

隗墨缘咳了一声,说:“无妨。实不相瞒,师父早年是唱傀儡戏的,但他吃错了东西?,大?病一场,之后嗓子就?坏了。师父唱不了戏,被赶出戏班子,他带着我四处奔波,风餐露宿,一直没好好养身体。等后来?,我们好不容易在洛阳站住脚,木偶生意?渐渐有了起色,手里终于有闲钱了。师父再去求医,郎中却说师父身体留下了病根,此后恐怕有碍子嗣。师父这些年没少求医拜佛,可惜都没什么用。慢慢的师父心思就?淡了,后来?他又?收了二师妹和三师妹,他专心教我们三人,不再提子嗣的事了。”

明华裳三人都有些惊讶,没想到隗严清还有这么一段身世。

傀儡戏有很多流派,但大?致无外乎一边操纵木偶,一边演唱,对演员的要求很高。

难怪明华裳觉得隗严清走路很有韵味,原来?他曾经练过。隗严清嗓子坏后,傀儡戏自?然是演不下去了,但他对木偶知之甚详,最后靠给死人做陪葬木偶发了家,也算无心插柳,柳暗花明。

明华裳问:“原来?隗掌柜还有这么一段过往,敢问隗掌柜原来?练的是什么戏?”

“牵丝戏。”

明华裳眼?中露出惊叹之色:“竟然是最难的牵丝戏,真厉害!那大?郎君是隗掌柜的首徒,是不是也唱得一手好戏?”

明华裳长?着一双优美的杏眼?,她又?爱笑,当她看着人说“真厉害”的时候,几乎没有男人抵抗得住。隗墨缘也是如此,他下意?识要应了,但话到嘴边想起师父的忌讳,还是垂下眼?睛道:“让娘子失望了,我并不会傀儡戏。”

明华裳很失望:“是吗?家里鲜少让我出门,我还一直没听过傀儡戏呢。”

对着一个十六岁少女满怀期待又?慢慢熄灭的眼?睛,任遥看着都于心不忍,更别?说男人。果然隗墨缘过意?不去了,说:“崔娘子,抱歉。但嗓子是师父的心结,他一听到傀儡戏就?发火,不允许我们私下学。若娘子想看其他,我定在所不辞,但傀儡戏……”

明华裳本也不是为了听戏,见状赶紧说:“哪里,是我不懂事,让大?郎君为难了。郎君可真是孝顺,隗掌柜虽然没有子嗣,但有你们师兄妹承欢膝下,倒比寻常人家的儿子强多了。将?来?隗

掌柜养老时,大?徒弟是儿子,二徒弟是儿媳,三徒弟是女儿,不知多有福气……”

明华裳说着,很做作地呀了一声,捂住嘴。她暗暗拉任遥的衣服,等着任遥给她配戏,任遥脸都憋红了,实在演不出来?,只能?用力掐了江陵一把。

江陵猝不及防,脱口而出:“男……”

他本来?想骂男人婆你疯了,但接触到明华裳、隗墨缘的视线,他硬生生转口,沉重道:“难受的事就?不要提了。刚刚隗掌柜不是说了,二徒弟自?杀死了,哪还有什么儿媳?”

明华裳松了口气,幸好,江陵把话圆回来?了,没有露馅。看来?这戏班子还是得靠她,明华裳接过戏眼?,一双大?眼?睛里流露着四分愧疚、三分难过、二分怜惜,还有恰到好处的一分害怕:“对不住,我忘了二娘子已经……唉,隗郎君,节哀。”

隗墨缘勉强笑了笑,垂下眼?睛,目光有些躲闪。江陵道:“哭丧着脸做什么,大?丈夫何愁找不到妻子,你另娶一个女子,以后一起孝敬隗掌柜不就?行了?”

“是啊。”明华裳仔细盯着隗墨缘的表情,说,“我虽然不知道二娘子为什么自?杀,但她如果真的爱你,想来?也是希望你幸福的。等给她下葬后,你另娶自?己喜欢的女子,她肯定不会怪你。”

隗墨缘嘴唇嗫喏,脸上露出一种愧疚、解脱、痛苦交织的复杂表情。明华裳正要追问,忽然,宅院中传来?一声凄惨尖锐的女子叫声:“啊,她来?了,她又?来?了!”

隗墨缘听到这个声音,猛地抬起头,眼?中一瞬间流露出惊惶:“朱砚!”

隗墨缘顾不得师父的交代了,疯了一样冲向一个方向。任遥被他这个举动吓了一跳,本能?戒备起来?:“他在玩什么花样?”

明华裳看着前方,道:“跟过去看看。”

明华裳、任遥、江陵追着隗墨缘跑入一个院落。和其他空荡荡的院子比,这个小?院显得尤其精致秀丽,一看就?是女子闺房,而且是很受宠的女子。

明华裳心里已经有了猜测,这恐怕是隗严清的三徒弟,最受宠的小?师妹——隗朱砚的住所吧。明华裳提裙迈入门槛,果真看到一个女子站在屋中。

她一身单衣,头发披散,隐约能?看出头发下灵秀娇美的五官。但她现在全?无美感可言,她拿起身边的东西?,也不看是什么,疯狂地扔向地面?:“我知道是你!白宣,你都死了,为什么还不肯放过我?”

隗墨缘看到这一幕,惊恸道:“朱砚,屋里什么都没有,你癔症了!”

他屡次想跑到隗朱砚身边,都被她乱摔的东西?拦住。隗朱砚很受宠,屋里有不少摆件,但现在无论是名贵的和田玉还是稀罕的粟特金,都成?了她的武器,一股脑扔向敌人。

她形容疯癫,像是对面?真有什么恐怖的存在。然而,她疯了般打砸的,明明只是一个木偶。

那个木偶半人大?小?,脸白的像纸,眼?睛、腮红、嘴唇却勾勒得精致艳丽,衣饰一如活人,甚至手指都细致地做了五根。它躺在地上,任由隗朱砚打骂。

隗朱砚发狠,搬起梳妆台上的铜镜扔了下去。那枚铜镜打磨得非常纤薄精美,但抛出来?就?成?了铡刀,刚刚好砸到木偶的脖子上。木偶的头被打飞,在地上弹了两?下,咕噜噜滚到明华裳脚边。

明华裳低头,看到那个五官极力逼近活人,唯独眼?睛涂成?全?黑的木偶头被她裙角挂住。它嘴唇弧度似抬非抬,表情十分奇怪,像极了在模仿活人却又?不得要领。那双出奇大?的黑眼?睛一动不动,明华裳甚至生出种它在看她的错觉。

就?在这时,那双眼?睛仿佛眨了一下,随即流出两?行血泪,歪歪扭扭划过它上扬的唇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