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0章 破阵 (2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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卫檀志满意得?将画挂在?堂上,让众人围观,等过足了瘾才收起画,让仆人送回书房封存。不出意外的话,他们是这幅画第一批观众,同?样会是最后一批。
看画时?玉琼就注意到?张子云表情不太对?劲,那时?她没放在?心上,照常弹奏琵琶。张子云途中出去了一会,回来后他沉默地拄着拐杖,劝卫檀喝酒,玉琼依然没放在?心上。
紧接着卫檀死了,在?场所有人都被当?做嫌疑人关押,玉琼在?官差一遍遍的询问中,将怀疑的目光投到?张子云身上。
张子云的表现,似乎有些奇怪。但?玉琼也只是猜测,没有任何证据,何况她自?从被抄家后,对?官差没有任何好感,自?然不会向?官府禀报自?己的怀疑。她回到?天香楼,越想越不对?劲,就在?这时?,她看到?张子云来青楼了。
那日?是山茶飞天舞首秀,老鸨早就广而告之,玉琼也早早订下安排,晚上要?去陪贵客。但?是张子云难得?独自?走入天香楼,如果错过这次,她不知道还有没有机会靠近他。
所以玉琼明知晚上有客要?来,还是主动招揽张子云,以切磋画艺的名义带他到?风情思苑。她知道风情思苑有暗门,天香楼里的事鲜少有能瞒过她的,玉琼最开始没打算做什么?,只是本能安排一层保险。
酒过三巡之后,张子云渐渐喝高了,趾高气扬地说他要?发?达了,很?快就会成为魏王的亲信。此情此境,再结合几日?前发?生?的事,玉琼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张子云背叛了卫檀,他为了升官,竟甘心做魏王的走狗。
卫檀奉命重绘大明宫图不是秘密,他又高调,即便是秘密也嚷嚷得?全城皆知了。武家的人想要?阻止迁都,秘密接触卫檀身边的人,张子云就这样被功名利禄打动,答应替武家取画。
但?卫檀拖得?太久了,画完后第二天工部就要?来取图,张子云没有时?间从长计议,只能出门杀掉送画的奴仆,再回来毒死卫檀。
有卫檀在?,图纸丢了一张,再画一遍就是,根本无关痛痒。只有卫檀死了,才能让含元殿无法重建,真正阻止女皇迁都。
张子云一门心思等着魏王的信使,只要?将这张画交给对?方,他就可以乘云直上,大展宏图。但?在?此之前,他要?先活到?武家的人找到?他。
卫檀死得?蹊跷,官府也不是傻子,长安的旧贵族马上就意识到?有人要?阻挠迁都。这关系着多少人的身家性命、家族荣辱,长安贵族们这次出奇团结,不遗余力放出暗卫,全力寻找窃画之人。
张子云心惊胆战,他不敢再在?自?家待着,想去一个安全、人多、不易被追踪的地方躲一躲,最好的地点自?然是青楼。
而平康坊里名气最大、姑娘最文雅的去处便是天香楼,就这样,在?命运的安排下,张子云走入天香楼门槛,被独自?倚在?三楼的玉琼看到?。
玉琼察觉到?张子云的所作所为后,不齿他卖友求荣,更无法容忍他帮武家弄权。一旦这次武氏得?逞,迁都一事被搅黄,日?后还不知要?生?出多少变故来。
她的父亲就死于武后擅权,十六年了,她眼睁睁看着母亲、姐姐受辱而死,兄弟被流放边疆,族人死的死伤的伤,如今只剩她一人。她决不能容忍武家继续传承下去,只有皇位回归李唐,她的父亲,她们赵家,才有可能平反。
她看着那个男人酒后忘乎所以,大放厥词,恨意像水下的冰,一点点凝聚成狰狞模样。
她要?杀了他。
玉琼很?冷静地构思如何杀人,平静做着最疯狂的事。她借口回屋取东西,取出自?己房里珍藏的毒。
在?这一行浸淫久了,她身边也积攒下不少见不得?光的东西。这毒名醉生?,是她高价从西域商人手中买到?的,无色无味,毒性强大,混在?酒里效果尤好,最难得?是它毒发?后症状不明显,外表看起来宛如突发?疾病死了一般,一如它的名字,醉生?梦醒,至死方休。
玉琼出门时?便想好了,要?不了多久,预定她的贵客就该到?了,到?时?候老鸨肯定会来赶人,她稳住张子云,让他单独待在?包厢里,自?己则顺势跟着老鸨离开。出门前她找机会将醉生?涂在?酒壶嘴上,保准毒死张子云,并且能摘清自?己的干系。
戌时?山茶会准时?献舞,她见过山茶排练,知道山茶的舞很?新奇,足以吸引男人的视线。她借着吃醋的名头离开贵客,去小隔间休息,然后趁人不备溜下楼,利用山水屏风的通道穿过大堂,登上东楼,从通气窗和暗门进入风情思苑,处理?一下现场,并拿走张子云身上的画。
那个蠢货显摆的如此明显,她早就看出来的,画藏在?他的拐杖里。
玉琼自?认为自?己已经考虑到?方方面面,但?世?上不存在?完美的计划,无论多周密的方案,一旦施行,就会遭受各种意外的考验。
首先是老鸨,她给张子云送来两坛酒,玉琼暗暗皱眉,但?并没有担心。因为她的毒下在?酒壶嘴,无论张子云喝什么?酒都会中毒,老鸨的酒或许还能帮她混淆视线。
再然后,假借吃醋离开广寒月苑时?,她在?走廊上碰到?了人。玉琼依然很?冷静,她从容走入休息隔间,等外面无人后,才轻手轻脚下楼。
大堂已经在?她的暗示下放下帷幔,连屏风也按她的吩咐摆好了。紫鸢最钦佩她,几乎对?她言听计从,她以考验观众为名,让紫鸢将屏风摆开,并严格保密,紫鸢也毫不犹豫地听从。玉琼顺利穿过屏风,登上东楼时?发?现另一个意外,她够不着隔间的通气窗。
玉琼只能下楼,偷偷用随身匕首从红绸带上割了一截。绸缎落在?帷幔后,是她目前唯一能接触到?的东西。山茶短期内应当?不会再用这条布,等风声过去后,她暗示山茶换一件新的就行,一切都会神不知鬼不觉。
玉琼在?教坊司苦练多年,虽然长于画艺,其实舞蹈功底也不差。她将绸带搭在?三楼木板,借助红绸轻松地爬入通气窗,通过暗门进入风情思苑。这时?候,玉琼发?现她计划中第四个意外。
张子云仰躺在?茶几边,睡着了。
他没死!
原来老鸨为了防止张子云闹事,在?两坛酒里下了迷药。张子云没用酒壶喝酒,而是举着酒坛喝,导致他没中毒,就先被老鸨的迷药放倒了。
这个意外对?玉琼的计划几乎是毁灭性的,玉琼已经动手了,今日?必须带走卫檀的画。以张子云的狭隘猜忌,等酒醒后肯定会怀疑到?她身上,她和张子云之间,只能活一个。
玉琼自?然选前者,她必须杀死张子云。可是老鸨这个蠢货成事不足败事有余,她给张子云下迷药后,他的牙关紧紧咬住,玉琼没法给他灌毒酒了。
外面高朋满座,声音鼎沸,随时?都可能有人进来,玉琼尝试了很?久,酒壶在?手中不断发?抖,却始终无法灌入张子云牙关。更糟糕的是,毒药无色无味,但?是涂抹在?金器上时?,竟然在?内壁留下了黑色斑痕。
一切和预想完全不同?,她的计划几乎完全失败了。玉琼强行让自?己冷静下来,环顾四周,寻找新的杀人办法。
她看到?了水和纸,出于对?画的了解,玉琼很?快想出第二种不会留痕迹的杀人方法。
她将纸张在?水池中完全浸湿,这是她为了画水拓专门定制的纸张,沾水后也不会破,韧性极好,完全不透气。她为了保险,用刚才割下来的红绸缚住张子云双手,压在?他身上,拿湿透的纸覆住他口鼻。
杀人说难也难,说简单也简单,至少窒息死亡时?其实很?快。张子云被窒息感从昏迷中惊醒,但?已经回天乏术,玉琼压住他身体,冷静看着他从挣扎、痉挛到?慢慢失去动静,他的脸从红到?白,最后歪在?地上不动了。
他终于死了,玉琼这时?候才松了口气,发?现后背都被冷汗打湿了。事到?如今,原来病发?死亡的借口也不能用了,玉琼将张子云拖到?书案前,将刚才湿透的纸张扔回废纸堆上,近乎天衣无缝地销毁杀人凶器。然后。她在?张子云脖颈血管上捅了一刀,伪造出他自?杀身亡的假象。
迭梦散会使人昏迷,但?晕倒之前也会产生?致幻效果。假装张子云在?幻觉中杀了自?己,也算合情合理?。
玉琼销毁了现场她来过的痕迹,她想把酒壶带走,但?是她今日?为了弹琵琶,穿的是窄袖襦裙,卷一副画还行,实在?没法藏那么?大一个金酒壶。
玉琼没办法,只好将酒壶留在?现场,等事后随机应变。她则赶紧原路返回,先去西楼休息间,将画藏在?琵琶背后的暗格里,然后她回到?广寒月苑陪客,制造不在?场证明。
她的计策很?成功,张子云的尸体被发?现后,很?快惊动京兆府。衙门公差进进出出,将所有客人都盘问了一遍,却没人怀疑她。
她的行踪太清白了,满堂宾客都是她的人证,老鸨怕被官府追责,也没敢说酒里的迭梦散。这件事闹了一宿,奈何风情思苑是完整的密室,没人看到?有人进出,这桩案子只能以自?杀定罪。
二楼闹腾许久,玉琼一直没找到?机会去现场拿回酒壶。她想着官府定案后很?快就会撤离,等第二日?,她再去现场拿回罪证。
京兆府不负她所望,果然稀里糊涂以自?杀结案,衙役如释重负回去睡觉了。玉琼耐心等着天黑,但?是在?傍晚时?分,天香楼来了一行稀客。
江安侯世?子,以及他的两个随从。玉琼堪称完美的计划,就从这里轰然瓦解。
玉琼的回忆戛然而止,她抬眸,发?现那位面黄肌瘦,却长了双漂亮得?惊心动魄的杏眼的婢女还凝视着她。
这个小姑娘一定不是婢女,若不是生?于富贵安宁,长于爱与?信任,不会拥有这样的眼神。
玉琼冷不丁想,若她的家族没有出事,若她的父亲没有卷入谋逆,她是不是也会拥有这样的眼神?
可惜,她永远没有机会知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