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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华章深深看了她一眼,将一柄匕首塞到?她手中,就一言不发转身,朝酒楼奔去。明华裳扶着木架站起来,紧张地盯着人?潮中那?逆行的一个小点。

他?已经将那?张青苗獠牙的面具解开,却没有扔,而是依然握在手中。他?四肢修长,底盘稳固,哪怕置身于乱流中也?岿然不动,像涨潮时分江心唯一的一块磐石,朗声道:“我乃京兆府少尹明华章,大?家冷静,勿要推搡,所有人?听我指挥。”

上元节无宵禁,是举国狂欢的日?子,最容易出岔子,因此朝廷早就有了预案,每年都会在各街巷安排巡逻的人?,就是为了防止今日?这种意外?发生。明华章本就是京兆府的人?,对节庆这一套流程很熟悉,他?表明身份后,迅速稳定民心,指挥士兵封路、限流,引导百姓有序疏散。

明华章的冷静镇定极大?感染了四周,百姓们看到?一个清俊美好的郎君从天而降,如定海神针般伫立在洪流中,有条不紊指挥人?群,心神渐渐也?安稳下来,不再推搡逃窜。

街上逐渐乱中有序,程荀有侍卫护着,还算毫发无伤,他?刚脱身就赶快找明华裳,结果一抬头看到?明华裳站在灯火煌煌中,木架在黑暗中几乎不可见?,只能看到?她如天女般浮在半空,衣袂翩跹,发丝拂动,花一般娇艳的脸上既悲天悯人?又淡漠无情,宛如壁画上的飞天,随时要迎风而去。

程荀顿了顿,挤过去问:“二?娘,你下不来了吗?”

明华裳正极目眺望事?发之地,忽然听到?有人?叫她。她低头看到?程荀,这才慢慢回到?现实?中,扶着架子,轻轻松松跳下来:“没事?,我自己能行。”

程荀正待伸手接她,发现明华裳已经自己跳下来了,裙裾如彩蝶般一掠而过。程荀手顿了顿,默然收回,笑?说?:“危险发生时你及时躲到?架子上,真是机智。”

“是二?兄放我上去的。”明华裳和程荀说?着话,心思还完全?在前方事?故中,喃喃自语道,“好端端的,为什么会炸死人?呢?”

程荀顺着明华裳的视线回头,看到?明华章正站在人?群中,有条不紊指挥疏散。程荀早就听闻明二?郎容貌好,但今日?他?站在人?潮中遥遥仰望,才发现明华章姿容竟这般出众。

清隽俊秀的皮相只是他?身上最不足为道的优点,他?镇定自若的气度,冷静锐利的眼睛,发生骚乱时毫不犹豫往人?群中冲的坚定,才是这副皮囊的灵魂。

程荀暗暗和明华章较了一晚上劲,这一刻那?些冲动如潮水般褪去,只余下一地狼藉和羞愧。他?终于明白祖父、祖母对明华章的夸赞来源于何处,也?明白明华裳为什么毫不犹豫说?她二?兄是天底下最好的郎君。

他?确实?远远不如。程荀暗暗庆幸,幸好这个人?只是她的兄长,哪怕他?终究无法撼动明华章在她心中的地位,但至少他?还能以另一个身份,成为她下半生最重要的男人?。

程荀说?:“二?娘,少尹估计要忙一阵子,这里太危险,我先送你走吧。”

明华裳想都不想摇头,眼睛依然看着前方,说?:“不,我留在这里帮忙,多谢程大?郎君好意,你先走吧。”

程荀皱眉:“不可。你一个姑娘家,我怎么能将你丢在这种地方?”

“不是丢,是我自己选择留在这里。”明华裳终于回眸,郑重看向程荀双眼,说?,“我很欣赏大?郎君的坦诚,我不想拖延大?郎君的时间,不妨直说?了吧。程夫人?和世子夫人?的意思我明白,我很感谢贵府认可我,但是,我和大?郎君不合适。”

这种事?情所有人?都是揣着明白装糊涂,程荀没想到?明华裳一个姑娘家,竟然会率先说?开。他?惊讶了一瞬,索性也?打开天窗说?亮话:“既然二?娘已经知道,那?我也?没什么好掩饰的。你为何会说?这种话?莫非担心嫁到?程家后受委屈吗?如果你担心这一点,我可以保证……”

“并?非如此。”明华裳柔柔截断程荀的话,认真看着他?,说?,“我知道程夫人?和世子夫人?宽厚明理,程家姐妹也?俱是好相处的人?,我很喜欢成国公府,但是,我们之间的问题,并?非任何外?在,而在于你我。”

“你我?”程荀越发糊涂了,问,“二?娘子是觉得我哪里做的不好吗?”

“不。”明华裳连忙解释,“大?郎君你很好,这一点毋庸置疑。反倒是我,无才无德,平平无奇,得成国公府如此看重,十分惶恐。只是我们不合适,就比如现在,我想要去现场看看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掌柜为什么会被炸死,哪怕折腾到?入夜我也?甘之如饴。我二?兄和父亲都支持我如此行事?,可是程大?郎君,成国公府会允许一个不顺从长辈,自作主张留在外?面看尸体的孙媳吗?”

程荀凝视着明华裳晶莹水润的眼睛,有一瞬间他?想说?他?可以为了她尝试,但很快他?就清醒过来,哪怕他?愿意让步,母亲和祖母呢,程家那?么多族亲呢?

他?终于明白他?为什么突然想娶明华裳,他?在自己多年来如出一辙的循规蹈矩中,偶然瞥到?一只自由的蝴蝶。她从他?指尖穿过,娇艳,美丽,笑?着说?我不需要和其他?人?一样。她说?话时眼神中的光彩,深深震撼了程荀。

程荀羡慕这样的自由和光芒,因此起了私藏蝴蝶的心思。然而蝴蝶一旦关到?笼子里,她的翅膀就会枯萎,眼睛中的神采就会凋零,最终只余死板晦暗的标本。

他?多么想放纵自己的卑劣,自私地捕捉蝴蝶,将她据为己有。可是程荀最终还是不忍,他?后退一步,勉强笑?了笑?,看着明华裳说?:“原来如此,我明白了,难怪我觉得你和他?之间密不可分,根本不容外?人?插足,原来这种感觉是真的。你放心,祖母那?边,我会说?的。”

明华裳长松一口气,程荀如此拿得起放得下,实?在给?她省了不少麻烦。明华裳望着程荀,诚挚说?:“谢谢。”

程荀似乎想风轻云淡地笑?笑?,保留最后的风度,但几次尝试笑?得都很勉强。他?放弃了,对明华裳说?:“夜越来越冷了,你早点回府。再会。”

明华裳回以明媚笑?意,道:“程大?郎君路上慢行,再会。”

程荀想说?什么,动了动嘴唇还是放弃了,转身朝后走去。这时街上已没多少人?了,他?走入黯黯阑珊中,忽然停住,回头问:“二?娘,还不知你的名字。若将来等我老后缅怀年少,不知该如何称呼你?”

明华裳笑?了,眼睛亮晶晶的,说?:“我叫明华裳。裳裳者华,芸其黄矣。我觏之子,维其有章矣。”

华裳,华章,程荀慢慢咀嚼这两个字,裳指鲜明美盛,章指礼乐法度,原来,他?们从这么早就相配了。

程荀笑?了,遥遥望着灯火下的明华裳,说?:“好名字。”

善和坊发生骚乱,幸亏明华章应急及时,除了最开始有几个人?在推搡中受伤,其余并?无伤亡。明华章忙了半个时辰,分身乏术,只隐约在余光中看到?,明华裳和程荀站在一起,两个人?说?了许久的话。

明华章在百忙中都忍不住皱眉,他?们在说?什么,怎么说?得这样认真?

这一带已经封路,此刻街上空空荡荡,话事?人?就是她兄长,明华裳也?不避嫌,光明正大?走到?事?故发生地,查看死者。

尸体被炸得血肉模糊,周围物品也?被烧了,线索根本无从找起。明华裳正看得认真,忽然背后传来一道清朗的声音:“死者是锦绣楼掌柜。”

明华裳回头,看到?明华章缓缓而来,腰间竟然还系着那?个青面獠牙面具。他?声音有些哑,但气度依旧晏然从容,说?:“掌柜新得了儿子,十分高兴,便?在酒楼前搭了灯棚,和行人?同乐,还要当众点燃百岁灯,讨个喜头。谁能知道百岁灯刚点着,突然就炸了,锦绣楼掌柜当场被炸死,站在他?旁边的账房、伙计被炸伤,他?的夫人?因为儿子哭闹,抱着孩子站得远了些,因此幸免于难,只受了些许惊吓。我已经派人?送伤者去看郎中了,具体伤情一会才知。”

明华裳点点头,看着脚下面目全?非的尸体,疑惑道:“就算掌柜为了讨吉利,将长命百岁灯扎的特别大?,但里面无非蜡烛灯油,为什么会炸呢?”

“应该不是意外?。”明华章说?,“当时我看到?很刺眼的白光,不排除有人?对

百岁灯做了手脚,将里面换成了火药。”

明华裳听着咋舌:“给?孩子祈福的场合,在灯里放火药……这是什么仇什么怨,他?们到?底得罪了谁?”

明华章道:“只能等掌柜夫人?伤情稳定些后去问她了。”

他?们两人?站在黑漆漆的爆炸现场说?话,忽然一阵马蹄声由远及近,镇国公飞奔而来,看到?他?们两人?,又惊又怕:“二?郎,二?娘,你们没事?吧?”

镇国公不愿意上街和人?挤,再加上有明华章在,他?十分放心地在府里做自己的事?,由几个小辈自己出门玩。突然明妤等人?回来了,惊慌地说?街上发生了踩踏。镇国公等了许久都不见?明华裳、明华章的踪影,他?心里咯噔一声,赶紧来事?发地寻找。

幸好,两个孩子都没事?。明华章这才意识到?他?忙着疏导百姓,竟然忘了给?府里报信。

明华章连忙向镇国公请罪,镇国公哪舍得责怪他?们,叹道:“二?郎,使不得,快起来。你们没事?就好。”

明华章心里十分愧疚,他?命人?封锁好现场,便?赶紧让人?将马车拉来,先送镇国公、明华裳回府休息。

长安其他?地方还在热闹,然而明家已没有丝毫玩兴。马车辚辚驶过,明华裳靠在摇晃的车厢上,闭目想爆炸案。车轮碾过石头,车帘飞快地翻开一条缝,她闭着眼,没有看到?外?面,苏雨霁、苏行止正和他?们迎面走过。

苏雨霁眼风扫到?马上的人?,猛地怔住,转身朝后望去。苏行止开始还不明所以,等他?看到?马背上那?道熟悉的身影时,表情愣住了。

明华章?那?前面那?位中年男子,便?是明家的长辈?

更甚者,那?就是镇国公明怀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