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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知?道?啊。”任遥说道?,“要不怎么说他是?羊半疯呢?”

“那他为?何要杀招财?”明华章怔了下,道?,“不,若按他的字谜,他要杀的人应当?是?‘明’。我也姓明,还是?朝廷命官,他为?什么不选择杀我?”

“他这个人不正常,不能以常理度之。”谢济川道?,“他疑神疑鬼,明明只是?很正常的风吹草动,他却?觉得是?别人要害他,兴许二妹妹无意做了什么,他误认为?二妹妹要害他,出于?自保便要杀掉二妹妹。只是?那日留在外?面的是?招财,阴差阳错替二妹妹挡了一劫。他屋里的血衣、刀具,都?和招财尸体对?得上。”

明华章眉心拢着,说道?:“他一个半疯之人,他说有人要杀他是?假的,那怎么能确定他说的杀人就是?真的?他这样的人,真的做得出威力那么大的火药吗?”

“这件事我也想过。”谢济川淡淡接腔,“我在羊半疯家周围调查过,他们坊里一个老人说,别看羊半疯现在疯疯癫癫的,其实他曾经是?个进士,登过金銮殿,雁塔题过名,只是?后来仕途不顺,慢慢就疯了。我其实怀疑他在装疯卖傻,他若能考中进士,配得出火药也不足为?奇。喜欢在杀人时?留谜藏名,亦符合他酸腐文人的身份。”

江陵揽上谢济川的肩膀,道?:“难得吧,谢济川竟然出门了。今日是?他亲自盯着仵作?给招财验尸,又亲自去长寿坊搜查,我们能这么快找到凶手?,多亏他。”

谢济川感受到江陵搭在自己身上的手?,像沾了瘟疫一样,嫌弃地推开:“你的手?那么脏,别碰我。”

江陵啧了声,嫌弃道?:“不识好歹,我夸你呢。”

明老夫人、二房、三房等人陆陆续续来了。明老夫人听完谢济川的话,念了句佛号,道?:“阿弥陀佛,抓到了就好。这世?上总有些人,自己不得志却?怪别人害他,真是?作?孽。”

院中众人交头接耳,议论纷纷,明华章却?意外?的安静。他沉默一会,问:“那羊半疯现在在哪里?”

“在京兆府大牢,虽然还没判,但?多半是?秋后问斩。”江陵道?,“京兆尹进宫去述职了,好险,刚好赶在截止时?间前破案,再晚一点就来不及了。”

明华章问:“那圣人怎么说?”

“能怎么说?”江陵大咧咧道?,“自然是?论功行赏。放心,虽然你今天不在,但?前几日你出了大力,等花朝节结束,不说头功,怎么也能评个次等功。”

明老夫人听到这里心里就安稳了,嘴里连连念菩萨慈悲。任遥见众人高高兴兴的,有些犹豫要不要说,明华章看出她心里有话,主动问:“任遥,怎么了?”

任遥有些尴尬,支支吾吾问:“那个,招财的尸体,你们看如何处理?”

所有意外?死亡的人,无论什么身份,必须经过官府验尸后才能让家人领走,没有家人的便由?官府统一埋葬。招财是?奴籍,她的丧事要由?主家镇国公府决定,若镇国公府愿意安葬她,那尸体就会送回明家,若镇国公府不愿意,那就只能一卷凉席丢到乱葬岗了。

刚才还欢欣高涨的气氛一下子凝滞住了,明三夫人笑容微敛,隐晦地瞟了任遥一眼。

真是?晦气,平南侯老夫人是?如何教养晚辈的,怎么连这点眼力劲都?没有?一个任遥一个明华裳,果然,丧妇长女不娶是?有道?理的。

明华章眼神微肃,说道?:“招财和裳裳情同姐妹,自然要接回镇国公府安葬。她的尸首在哪里,我去接她。”

任遥微微松了口气,说:“不必,我就知?你们会问她,来时?顺便将招财的尸体带来了,就在外?面车上。二娘为?这个案子付出这么多,最后还搭上了招财,要不要知?会她一声,好歹让她去送招财最后一面。”

一个丫鬟没什么停灵可言,以镇国公府的财力,估计今日就能置办好寿衣棺材,等棺钉一钉,再相见就是?下辈子的事了。

虽然任遥也觉得亲眼看到熟人的死状很残忍,但?至少要告诉明华裳一声,见不见,由?她自己选择。

明老夫人重重咳了一声。院子众人一齐看向老夫人,明老夫人沉着脸,说:“一个丫鬟,能替主子挡劫是?尽忠,多拨些钱好好安置她的后事,也算明家没白养她。至于?二娘,她要养病,这些小事就不要拿来打扰她了。”

“怎么能是?小事呢?”任遥说,“毕竟是?她相处了十来年的丫鬟……”

“一个丫鬟而已。”明老夫人面容严肃,独断道?,“先前二娘年纪小,家里多纵着她,但?眼看她一天天大了,不能再像以前一样无状。等二娘病好后要专心准备嫁妆,外?面的事,就别拿来找她了。”

明老夫人的话说得很不客气,任遥和江陵对?视一眼,听出了明老夫人的言外?之意。

明老夫人不同意明华裳继续掺和破案,连他们,也最好不要再来打扰明华裳了。

“是?啊。”明三夫人在旁边说,“二娘本?身就被吓到了,还让她听这些,不利于?休养。我看二娘的症状有点像失魂,要不找个高僧来,给她招招魂?”

“不妥。”明二夫人连忙道?,“这段时?间长安里死了这么多人,贸然招魂……招来什么不干净的东西?怎么办?”

明二夫人不敢直说,但?昨天邵王、魏王世?子才被打死在丹凤门前,永泰郡主惊惧流产,出血而死。这些人一个比一个阴煞,哪能招惹到镇国公府来?

镇国公听到这些话皱眉,飞快看了明华章一眼,正要呵斥明二夫人言行无状,被明华章止住。

明华章平静听着堂兄堂姐被人说成“不干净的东西?”,神情平静得酷烈。他像一台精密的仪器,无论外?界风霜雨雪,依然能理智地做出最合适的取舍:“多谢你们将招财的尸身送来,只是?裳裳现在的状况不适合听这些事。冬青,你去寻一个阴凉避光的屋子,将招财暂时?安置在里面,命人去地窖凿冰,放在屋子四角,每隔一个时?辰换一次,其余时?间都?锁好房门,除非有我陪同,不然不得放任何人进来。管家,你从公府账本?上支一百贯,再从我私账上支一百贯,亲自去东市为?招财置办棺椁白纸,务必选最好的。另外?,试着找一找招财的父母兄弟,若她还有亲人在世?,就请他们来送招财一程吧。”

明老夫人越听眉头皱得越紧,忍无可忍道?:“看来我刚才那些话你是?一点都?没听进去,要不是?她任性,成天往外?跑,能沾染这些事吗?一个丫鬟而已,有什么可看的,赶快将人下葬,尸体放在府里多晦气。以后少让二娘出门,让她在家里安心备嫁,你再惯着她,迟早要害死了她。”

任遥本?是?好意,没想到挑起了明家争吵,一时?非常尴尬。然而明华章站得笔直,一点都?不因为?还有外?人在就顺着明老夫人,冷淡强势地反驳道?:“这又不是?她的错。你们不怪那个挥刀向弱者的混账,反而怪明华裳引起了对?方注意,怪一个忠心护主的丫鬟没有自保之力?”

谢济川挑眉,有些意外?。明华章竟然骂出了“混账”,这可是?谢济川认识明华章以来,他说过的最粗俗、最不君子的字眼了。

看来,这回明华章是?真的气狠了,要不然但?凡他能呼吸,就不会用这么失仪的词。

明老夫人被明华章当?众顶撞,气得脸都?青了。明三夫人握着帕子,幽幽道?:“二郎君,你这话可冤枉老夫人了。老夫人这是?心疼二娘,哪个好姑娘家成日和尸体打交道??”

明华章眸光冰冷,如出鞘的寒刃,居高临下看向明三夫人:“她在我心里就是?最好的姑娘,她想待在内宅绣花就绣花,想出门破案就破案,不该被任何人指点。她心怀正义,为?民伸冤,乃是?一等一的善事,三婶母凭什么如此说她?”

明三夫人被驳得没脸,笑了下,道?:“不过一家人闲话,二郎怎么上纲上线的?”

明华章对?着明华裳总是?温柔细心,然而面对?其他人时?,他收敛了笑意,眉眼才显出原本?的冰冷锋锐。

他负手?立于?阶上,色若冰雪,容光凛然,声音和他的容貌一样,冷清得刺人:“我这个人说话直,不像裳裳一样处处为?别人着想,时?时?给亲人留面子,有些话若不中听,劳烦各位担待一二。裳裳她从来不是?一个软弱糊涂的人,很多事她心里清楚,只是?不想让父亲难做,所以从来不说罢了。她不怕鬼神,也不怕恶人,她只是?太善良了,总能先人一步体察到别人的痛苦。若祖母觉得这叫惯坏,那就是?吧,以后她若想继续破案就继续,若她不想了就回家,我惯着她一辈子,不劳烦诸位出一米一粟,所以以后无论她做什么,请几位不要再来指点她。祖母、二婶、三婶,你们若没有其他事,便请离开吧,郎中说了,裳裳需要静养。”

二房、三房今日过来探病,除了做样子,不乏有幸灾乐祸的心思?,没想到却?被一个十七岁的晚辈数落了一顿。明三夫人被说得脸一阵红一阵白,道?:“二郎这话好没道?理,长安那么多娘子,我们为?什么不说别人,偏偏来说她,还不是?为?了她好?”

“现在她最需要的是?安静,而不是?‘为?她好’,你们留在这里,才是?对?她不好。”明华章脸上没什么笑模样,声音清亮冷彻,“请出去。”

江陵最开始还想着要不要说些圆场话,等到后面就默默束起手?,听明华章骂人。

明华章真不愧是?敢当?面呛顶头上司的勇士,任你是?谁,只要惹到他了,他一点面子都?不会留。

江陵看得津津有味,听听,明华章甚至用了“请”,多么温润守礼,多么谦谦君子。

恐怕也只有明华裳觉得他温柔又体贴吧。

明老夫人何时?受过这种气,怒冲冲看向镇国公,然而镇国公远远站在一边问丫鬟话,仿佛没听到明华章的不孝之语。明老夫人看了还有什么不明白的,亲娘再亲也比不过自己儿女,终究人家才是?一家人。明老夫人连道?两声“好”,气得拂袖而走。

明华章连明老夫人的面子都?不给,何况二房、三房呢?明二夫人、明三夫人闹了个没脸,像老鼠一样悻悻走了。

院里霎间空了一大半,江陵呼了口气,觉得连空气都?变干净了。这时?,明华章看向谢济川、任遥、江陵三人,道?:“你们不是?人吗?也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