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摩托车绕进废弃的轧钢厂,道路坑洼,草木绿叶上覆满尘土烟灰。

七八十年代期间,钢厂红红火火,工人地位高,这儿的职工最好讨老婆;人在哪个时候都分三六五等。

河东转河西,也用不着三十年。

新世纪转型改革,轧钢厂耗能大,污染环境,于是裁员,衰败,破产,倒闭。一夜之间。

这片地没人管,闲置了十几年,厂房破败,摇摇欲坠,只剩厂区最里头职工宿舍楼,墙面黑黢黢的,是长年被轧钢厂的黑烟所熏。

车轮急刹,陈念往北野背上撞了一下,捂着头盔坐好。她扶着他的肩膀,起身从摩托上跨下来。面前一栋老式职工宿舍楼,时近傍晚,灶烟从一个个门洞里飘出来,像个巨大的冒烟的蜂窝。

北野说:“这边。”

陈念回头。

茂密的老树后一栋两层的楼房,拉着卷帘门,不像给人住的,倒像货品集散或中转站。右侧墙面上一道镂空的铁楼梯,锈迹斑斑,通往二楼。

那棵树的叶子很香,味道清新,树荫下吊着一串串细细的白丝绦,像珍珠帘子,美极了;走近了陈念才发现,丝线底下那珍珠原来是胖嘟嘟的白色虫子。

背脊窜上一阵战栗,陈念小心避开,上了楼梯。

二楼,走廊上堆满煤灰、包装袋、旧自行车之类的废弃物。

北野蹲下开锁,抬住卷帘门起身一托,铁皮哗啦啦作响,灰尘在黄昏里荡漾;陈念愣了愣,唇角轻轻弯起。

他回头见了:“怎么?”

陈念低下头:“这个门……很酷。”

北野没什么表情,也没做声。

陈念说:“车……也是。”

“也是什么?”

“也,很酷。”

他还是没什么表情,抬起卷帘门,走进去背对着她了,嘴角微勾,很快又收了,说:“进来。”

陈念犹豫一瞬,跟进去了。

光线昏暗,弥漫着闷热而潮湿的男生被单的味道,像屋外的桑树,又像雨打尘土,微腥,湿润,勃勃生机。

陈念看他,他抬手拉卷帘门,肩膀牵动T恤下摆,露出精瘦的小腹,上有性感而陌生的纹路。陈念别过眼睛去。

他抓住门沿一拉,门落到半腰,他抬脚勾住门沿往下一踩,利落阖上了。

他没锁门,走到里屋了,拉一拉悬在空中的灯绳,咔嚓一声,白炽灯亮,灯光昏黄朦胧,像一捧装满萤火虫的玻璃泡。

一道红色的夕阳从窗帘缝儿投射下来,把房间切割成两半;一边是简易的床和衣柜,一边角落则杂乱散着很多工具和机械,混杂着微微刺鼻的油墨味。

窗子正对西晒,屋里闷热极了。进门一瞬间,汗从皮肤里蒸出来,跟雨后泥土里冒蘑菇似的,抖索,浑身不爽。

北野把落地扇拖过来开到最大档,吹得陈念一个趔趄,头发扑到脖子上,发丝跟蛛网一样罩住汗湿的肌肤。

见她那狼狈样,他哼一声:“纸片儿做的么?”拿了烧水壶去水龙头下接水。

陈念取下吉他包放桌上,拣拣脸上的头发,四处看,墙壁上贴着海报,有樱木花道,路飞索隆,还有周杰伦。墙上的涂料时间久远,发黄,皲裂开,有的地方肿了包,像老人的皮肤。

他拿出几桶方便面,问:“你吃哪个?”

陈念扫一眼:“酸辣……牛肉。”

北野立在桌边,熟练地撕包装,拆调料包;

陈念过去帮忙,挤酱包时手指上沾了酱,北野看她一眼,拿了纸巾包住她的手指,捏住揉搓几下,顺着指缝儿用力抽回来。

像抚弄孩童的手,犄角旮旯都擦拭得干干净净。

陈念抬眸看他。

他转身去取开水,泡了面,找来两本书压在面桶上。有本初中一年级的英文书,封皮撕掉了,书里上画着韩梅梅和李磊,还有位老太太,在对话,—How old are you?

—It’s a secret.

陈念看他:“你……”才起音,他漆黑的眸光就挪过来安放在她脸上,陈念的脸僵了一瞬,对视两秒后,嘴才反应过来,“多大了?”

他目光不移,淡定反问:“你多大了?”

“十……六。”

他弯一下唇角:“读书那么早?”

陈念点头,想说还跳过级,又怕结巴,就咽回去了。一缝儿夕阳照在两人身上,明媚的,她问:“你呢?”

“十七。”他松松垮垮靠在桌边,抖着T恤领给胸口扇风,忽而问,“你学习好么?”

陈念说:“好。”

北野顿住,看她半晌,问:“没说假话?”

陈念说:“没。”

他默了默,拿起桌上的新烟撕开封条,掏出一根含在嘴里,也不知在想什么,最后又拿下来,道:“你看着挺笨的。”

“……”陈念说,“你,说过了。”

北野看她:“你一直笨着,说几遍都不要紧。”

陈念:“……”

少年的心是敏感的;陈念意识到有个问题答错了,或者说,答快了。

地板上桌子上红彤彤的一道阳光黯淡下去了,北野过去拉开窗帘,推开窗子,人声喧哗;晚风吹进来,带来一阵烤面包的香味;阳光金灿灿的,像面包上的糖衣。

“好香。”陈念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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