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深夜安静的走廊里, 宋冉伏在李瓒怀里,泪水将他迷彩服的前襟打得湿透。

李瓒眼眶也红了, 搂着她的肩膀,低头在她耳边不住地说对不起。他摸着她的后脑勺, 在她耳边轻声安慰。

宋冉哭声渐微,抽着鼻子。

妈妈生病的这一个月, 她一直强撑着,不愿在妈妈面前表现得太过软弱。哪怕在深夜里都不肯偷偷抹眼泪。现在见到李瓒, 压抑在心底一个月的恐惧悲伤和无助尽数发泄出来, 仿佛倒空了一切情绪。

发泄过后,她平静了很多,神情也空空茫茫。

李瓒这才问:“现在情况怎么样?”

宋冉眼珠湿漉漉望着他, 人还在怔忡中, 回不过神。

一旁,何山然和言道:“因为感染细菌, 上了人工肺。等细菌杀掉,就没问题了。只是具体什么时候, 还说不准。”

李瓒看向他,眼神微询, 仍礼貌地颔了下首。

他显然是医生,但作为肿瘤科的医生未免太过年轻。

李瓒问了句:“您是……”

何山然:“冉阿姨跟我妈妈是朋友。我在这边工作, 顺道过来看一下。”

李瓒再度颔首:“谢谢。”

“应该的。”何山然看向宋冉,微笑,“那我先走了。有事再找我。”

宋冉道:“谢谢你了。何医生。”

待何山然走了, 李瓒低头看宋冉,抹了抹她脸上的泪痕,又将她搂进怀里紧紧贴了一下她的鬓角。

夜里舅舅过来换班守着,让宋冉和李瓒先回家休息,明早再来。

李瓒把宋冉交给舅舅看着,先去拜访了主治专家,之后才带着宋冉回了家。

舅妈热了饭菜,但宋冉什么都吃不下,还是李瓒守着劝了许久,她才勉强吃了一碗。

夜里睡觉前,宋冉偷偷在冉雨微卧室的洗手间吃了抗抑郁药和安眠药。她这段时间情绪又开始失控了,失眠也厉害。

她回到自己房间,爬上床把李瓒搂得紧紧的,像无依的孩子抱着能给她安全感的大人。

李瓒知道她这个月都没睡好,轻拍着她的背,慢慢哄她入睡。

但她睡不着,眼睛睁得大大的,只是发呆。

他于是尝试让她聊天:“在想什么?”

她呆了好一会儿,说:“怕她出事,我就没有妈妈了。”

李瓒说:“还没到那个结果,先不要吓自己。你妈妈的治疗团队是最好的,采用的靶向药物也是最好的。只是中途意外感染,熬过这一关,康复的几率很大。”

她眼眸抬起:“可要是,万一,没过去呢?”

“几率不大。”

“万一呢?”她执拗道。

李瓒沉默半刻,说:“那就只能分别了。”

宋冉吸着气,哽声:“我还不想跟她分开。”

“我知道。”他靠近过去,嘴唇蹭了下她的眼睛。

“阿瓒,你想你的妈妈吗?”

“想。但已经习惯了。”李瓒说,“我爸爸以为我那时候年纪小,什么都不记得。可其实我记得。

我记得她去世那天早晨,是个秋天,窗外的树叶全是黄的,阳光也金灿灿的。她很漂亮,在笑,她摸摸我的脑袋,说:‘我的阿瓒还这么小。’那时候她一边笑一边流泪。我不懂她为什么哭,就爬到床上去给她擦眼泪。后来,她就不见了。”

“然后呢,之后的生活有什么不同?”

“没什么不同,就是想起的时候,心里疼。拿到成绩、得到表彰的时候,特别遗憾,如果她能看到就好了。

有时候一个人,觉得辛苦,就想如果她在就好了,还可以发脾气,甚至可以哭。有她在,我还是个小孩;没有她,我就是个大人了。”

但,他已经做了二十年的大人,习惯了。

宋冉伤感不已,却也平静了些。她将脑袋埋进他怀里。

最坏的可能大概就是她的心里将永远空缺一块。可她仍期待奇迹。

至于此时此刻,有他陪着,给她力量,让她不要独自面对这一切,已是最大的安慰。

那晚,两人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天,宋冉的安眠药起了作用,她终于难得早早地入了眠。只是仍零零碎碎做了很多疲惫的梦。

而李瓒和过去的几十天一样,不得安眠。

最近,那一家人又开始频繁出现在他梦里。他们仍是并排站在一片虚白之中,脸色也惨白,只有那一双双的黑洞似的大眼睛盯着他,面无表情盯着他。

李瓒半夜醒来时,身边的宋冉在睡梦里微皱着眉。他手指抚了一下她眉间,忽有满心的愧疚,却不知该怎么跟现在的她讲。

过去两个月的实战,他没有遇到拆弹,全是突击和爆破任务;而过去一个月的训练里,他遇到的拆弹,他很清楚那是假的。他出去的身份是爆破兵,而非拆弹兵。只是爆破任务从某种程度上说更危险。

他心乱如麻,辗转难眠。直到天快亮了,才迷糊睡过去。

第二天一早,电话铃将两人吵醒。

宋冉把手机摸过来,发现是舅舅,一时脸色苍白,不敢接,硬塞给李瓒。

李瓒脸色也凝重,但很快接起电话:“喂,舅舅?”

那边噼里啪啦说了一长串,李瓒看向宋冉,她表情紧张。

“好。我们马上来。”李瓒放下手机,迅速说,“你妈妈脱离危险了。”

……

两人赶到医院,医生说感染的细菌已彻底清除,病人虽还虚弱,但没了生命危险。等好好调养一段时间,继续靶向治疗,情况会有所好转。

医生道:“最艰难的时候已经过去。”

舅舅激动得热泪盈眶,李瓒安抚了他好久,才劝了他回去休息补充体力。

宋冉则要守在医院等妈妈醒来。

李瓒陪她守着。因为来时太匆忙,什么都没带,他今天出门穿了冉池的白t恤跟牛仔裤。

中午,冉雨微醒了。不便探视,李瓒和宋冉只是站在icu病房外头远远看着。宋冉还跟冉雨微招了手。

那一晚,宋冉总算睡了个好觉。

但李瓒却不太。安稳,临睡前电话频频,一直在用手机。

宋冉说:“你是不是也该出发去东国了?”

“嗯。”李瓒说,“还有四五天。因为情况特殊,找队里要的假长一点儿。”

“你安心去吧。”宋冉说,“我这边没事的。”

李瓒笑了一下,没说话。

她忽又问:“对了,你把你番号告诉我。万一我妈妈病情稳定了,我要去东国,还能找你呢。”

“……好。”

……

情况稳定后,冉雨微转到普通病房,开始身体疗养。舅舅一家也动身离开了帝城。

宋冉整日守在医院。

人在病中,冉雨微比平日弱势了许多,只不过身体不好,难免脾气也不好,时常发火。宋冉顾忌她是病人,让她去了。

那天冉雨微嫌医院食堂打来的饭菜难吃,宋冉便回家去给她做饭。病房里只有李瓒守着。

李瓒以为冉雨微在睡觉,拿了本书翻开看。

半路,听冉雨微说:“冉冉说,你还想考研什么的?”

李瓒抬头,见冉雨微躺在病床上,面色平静看着他。

“是有这个打算,不过应该是明年的事。”

冉雨微在心里算了下时间。

“阿姨。”他放下书,准备起身,“您要喝水吗?”

“现在不用。你坐着吧。我跟你说会儿话。”

李瓒坐好了:“诶。您说。”

“你喜欢冉冉什么?”冉雨微问。

李瓒愣了一下,慢慢道:“没想过。就是,很喜欢跟她在一起。”

她开心,他就跟着开心;她难过,他心里就疼。不可控制。

“总得有些具体的理由吧。”

“她特别好。哪里都好。”

冉雨微:“我倒觉得她一身的毛病,太脆弱,又敏感,偏偏有时候还莫名其妙的脾气犟,很固执。”

李瓒摸了摸脑袋,说:“我觉得都挺好的。”

冉雨微问:“那要是以后觉得不好了呢?”

李瓒释然一笑:“人都会有缺点。性格也都是有两面性的。脆弱的另一面,或许是心软善良。强大的另一面,或许是冷漠。这世上那么多种性格,却没有哪一种性格放在所有情景里都完美。”

冉雨微默然半刻,又问:“既然每个性格都有好有坏,那你觉得,是什么能让你包容她性格的另一面?”

李瓒说:“我很喜欢她。非常喜欢。”

冉雨微倒出乎意料了,原以为他会回答目标相似三观相近之类的论证。

罢了,也不需要,她看得出来。

现在这社会,拎出一个纯粹简单又温良质朴的人都难,结果这俩都是。碰在一起能不相爱么。就跟茫茫人海里两个另类似的。

她尚未开口,李瓒温和笑道:“阿姨,我知道你想说什么。我不会对不起冉冉的。”

冉雨微不再问了,过一会儿了,道:“冉冉说你要去维和了?”

这下,他神色稍收:“……嗯。”

“六个月?”

“……嗯。”

“什么行动是六个月?如果我没病糊涂,我们国家的维和行动一般都是八个月。”

“……”李瓒准备组织语言,冉雨微抬了下手示意不必。

她也不愿为难这孩子撒谎。

军令如山。

要是执行特殊任务,不可能跟任何人讲出实情,哪怕是至亲。

她只问:“危险吗?”

“还行……”见她目光灼然,又加了句,“有点儿。”

她又问:“明年能来帝城?”

李瓒没料到她如此洞悉,点了下头,补充:“也不全是为这个。”

“你好好去‘维和’吧。”冉雨微说。只是想起宋冉这段时间恶化的郁症,不免心焦,道,“我生着病,她应该会在国内待一段时间。你先这么跟她讲吧。她最近情绪比较脆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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