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警报长鸣, 宋冉身后传来急促汹涌的脚步声。

片刻前尚在参加婚礼的军民从巷子里涌出。几队士兵已迅速列队朝枪炮声来的方向赶去,那个穿红衣的新郎就在里头;平民们包括女人们呼着喊着指挥后方;少年少女们把小孩子集中起来躲去防空洞。

而医院门口, 李瓒和几个从病床上下来的库克兵驾着摩托飞驰而去。

摩托车尾灯消失的方向,炮弹划过长空,宛如深夜流星。

宋冉背上包就朝大学方向跑,身后的远方,炮弹起飞时发出呜呜类似悲戚的鸣叫, 落地爆炸,轰隆巨响。路两旁的房子剧烈抖动, 筛落一层层墙皮泥土, 砸在她头上。

离大学还有一条街,身后突然一辆汽车飞驰驶过,宋冉扶腰大喊:“何塞!我在这儿!何塞!”

汽车猛然刹车, 转向掉头, 宋冉跑去街对面, 不等车在她面前停稳,拉开副驾驶座跳上去。

何塞道:“我刚准备去大学里接你!”

“知道, 所以我朝那里跑。”她迅速戴上头盔穿上防弹衣。

迎着战场而去, 前方的夜空已被战火点燃。地平线上, 炮火、烟雾炸起升腾的蘑菇云;夜空中,交错的炮弹像流星雨织成了银色的网。

说话只能靠吼:

“怎么突然就爆发了?!”

“叛军大规模偷袭!”

“形势很严峻?”

“没事!政府军率先得到情报, 早就有所准备!”

宋冉问:“那库克兵呢?”

“他们只打恐怖分子!”何塞喊道, “如果这一战, 恐怖分子不出动, 他们暂时不会行动!”

“如果出动呢?”

“就你死我活!”

宋冉咬紧牙齿,手脚轻颤。

车窗外,一路过去仿佛展开一张浮世画卷——十五六岁的少年们背着老人拖着儿童疏散避难往防空洞里钻,女人们从家中搬出手工制作的简易担架准备着随时去前线抬伤员,四五十岁的男人们持着枪在大街上奔跑搜寻落单的流浪者。

而十八九岁二十多岁三十多岁的男人,全在战场上。

靠近战场,车轮下的土地开始震颤,碎石子在破烂的水泥路上跳动。宋冉塞上耳塞保护耳朵。何塞停下车,宋冉麻利地跳下,同他一起跑向政府军火线的后方。

后方看似一片混乱,人来人往,所有人表情严肃行色匆匆,但一切都又井然有序。通信兵来来往往递交消息,临时指挥部里将领们根据战争形势紧锣密鼓制定策略,军人们有的集结成排等待上前线,有的已扛好枪朝前线跑,而远处战壕里的士兵正在迎敌。狙击手、炮兵、装甲兵、坦克兵、各个兵种的士兵们都在各自的位置上,如拧紧的螺丝死死驻守着。

宋冉在后方拍摄完一圈,何塞打手势问她:“要不要去壕沟里看看?”

她用力点头。

两人沿着沟巷朝前方靠近,枪炮阵阵,炸得碎石泥块噼里啪啦往头盔上砸。好不容易潜进靠近后方的一处壕沟里。地下挖了一米多深一米宽的沟,地上堆着半米多高的沙袋,扛着枪支弹药的士兵潜伏在里头迅速穿梭。

靠近前线,炮火声震耳欲聋,互相喊话也困难了。宋冉跟着何塞的手势,沿着蜿蜒的战壕一路向前摸索。壕沟里,被炸到手脚的、中了枪的士兵被医疗兵担架抬走,更多负着小伤、流着血的士兵仍在坚持战斗。

宋冉看见一个额头不断流血的狙击手正靠在土墙上接受简单包扎,她多看了他一眼,那狙击手瞧见她,冲她一笑,挤了挤眼。

宋冉也笑了,说:“你真勇敢。”

狙击手道:“你更勇敢,我亲爱的姑娘。”

宋冉和何塞找到一处拐角位置斜向定点拍摄,用镜头记录着这条横跨阿勒城的绵长战线中的一角缩影。

步枪,手榴弹,机关枪……

迫击炮,霹雳炮,榴弹炮,加农炮,火箭筒……

纷飞的炮火将黑夜点燃。天空撕裂,大地震颤。

塞了耳塞也没用,宋冉脑子震荡,像摇晃着半桶水。飞溅的砂石泥土模糊着视线,敲打着她的护目镜。头盔和防弹衣上早已覆满烟灰尘土。

她趴在壕沟里,抱着机器,专心调整参数,拍摄最好的角度。

可就在这时,前方画面中一颗手雷扔进壕沟,正好落在一队要替补上前的士兵中间,所有人还不来反应,旁边一个士兵抱住一个沙袋扑向手雷。

“砰”地一声闷炸,他腹部的沙袋炸开了花,而那士兵的躯体猛地一弹,趴在地上不动了。

医疗兵立刻过去将他翻过身,宋冉从镜头里看清,正是刚才包扎额头的狙击手。他没有外伤,但脸色惨白,怕是伤到哪处内脏了。

宋冉跑过去,问:“你还好吗?”

他正被医疗兵抬上担架,表情原本痛苦,见到她竟竭力笑了下:“如果我好了,你能跟我约会吗?”

一旁紧张担忧的战友们全噗嗤笑起来。

宋冉也哭笑不得,说:“可我已经有男朋友了。”

“噢……”他揪起眉毛,忧伤地说,“亲爱的,这个消息可比刚才的炸弹更令我伤痛。简直要了我命呢。”

宋冉难过他的伤情,又实在忍不住笑。

他朝她挥挥手,被医疗兵抬走了。

一直战到凌晨,轰炸声渐小。战士们开始在己方坦克和子弹的掩护下越过壕沟,将火线向前推进。

宋冉没再跟上。她留在后方拍摄记录,看着他们一寸寸推进,占领这座城市中更多的废墟和楼宇,一点点开辟阵地。

都说军人是钢铁的战士,可他们哪里是钢铁。子弹也会穿透他们的胸膛,烈火也会烧毁他们的面庞。

一具具年轻的血肉之躯,迎着枪林弹雨勇往直上。所谓收复国土,不过是靠着他们一步步朝前,用身体推进着,用脚步丈量着,死守着足下的土地。

枪声中,宋冉听到了前方的吼声和喊声;听到壕沟里负着伤正在喘息的一个士兵念诵着长长的东国语言;渐渐,听到刚包扎完准备重上战场的士兵也念诵起那段语言。

他们坚定,决绝。

这段话宋冉听过,在大学的校园里,在街上的保卫战游行里,

身旁,何塞也念了起来,却是用英文在跟宋冉翻译:

“如果我们输了,我们国家的历史会被抹灭。我亲爱的祖国啊,如果她灭亡,发生在这片土地上的一切苦难都会被抹去。她的人民经受的一切痛苦折磨,都会被忘却,被全世界遗忘。

绝不能后退啊。就算是死,我的灵魂也要爬起来抗争。哪怕是死,也要告诉后来的人,我们曾与这个世界对抗过。我曾为了她与敌人对抗!”

宋冉眼眶发热,面前的战场竟有些模糊了,像泡在水光里。

她说:“何塞,我希望你们赢。一定赢。”

然而,这场战争远远没有赢得那么顺利。

天亮,天又黑。

太阳再升,又再落。

到了第三天晚上,政府军虽竭力将火线朝前推了七八公里,但反军仍负隅顽抗,撕扯着剩下的阿勒北城区。

政府军也死咬不放。

前方战事已是惨烈至极,他们拼上最后一丝力量,誓死一战到底。士兵们满身血泥,双眼血红,靠着必死的信念撑着熬着。

宋冉白天勉强睡了三四个小时,再次来到后方时,发现由于部分伤员下场,很多年轻的学生和步入中年的人都顶替了上来,甚至还有女人。

拥挤的小巷子里,一个士兵正跟临时组建的“新兵”们讲解着各种知识和注意事项。宋冉看到一个二十出头的短发女孩站在中间,严肃认真地聆听并思考着。

队伍解散时,宋冉撞上她的目光,问:“害怕吗?”

那漂亮的姑娘耸了耸肩:“还有比这更可怕的时刻吗?但我选择大步跨过去。”

宋冉笑起来,指了指她手里的枪:“会用吧。”

“这你不用操心。”姑娘爽朗笑道,“现在的东国,连小孩子都会用枪。人人都是专家,知道各种枪的用法。光是听声音就能分辨种类和距离。”

怕宋冉不信,她扭头看看四周,正好看见一个机灵的小孩抱着从战场收复区捡到的枪支跑过,唤了声:“嗨,小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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