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韩廷醒来的时候,纪星仍保持着之前防备的姿势,蜷缩得跟个小穿山甲似的。朦胧的天光照进房间,她脸上泪痕已干,呼吸均匀而细弱,仍在沉睡中。

韩廷没按平日的作息起床,轻轻将她往怀里揽了揽,再度闭上眼睛。

七点多的时候,纪星醒了,除了安静一些,倒看不出异样。

不像昨晚的失控,今早她平静下来后,没有愤怒,也没有悲伤;还能坐下来跟韩廷一道吃早餐。

但韩廷一眼看透了她这种模式——平静是因为心里已经做好决定。

一起出门上班,在车上,唐宋递给韩廷一份文件,韩廷转交给纪星。

纪星翻开看,韩廷把他名下新入的星辰股份转给她,他已签字,只等纪星签字盖章。

她看了一会儿,说:“我的章在办公室,晚上把文件给你。”

车已到公司楼下,她阖上文件夹就要下去。韩廷忽然拉住她的手,她回头,眼眸静静看着他。韩廷也沉默无声,在她手心握了握。

她任他握着。直到他缓缓松开,掖了掖她脖子上的围巾,说:“去吧。”

她下了车。

韩廷看她走远,一直看着她进了写字楼,再不见人影。

车仍停在路边。

唐宋回头看了下,韩廷回过眼神来,没叫开车,却问了句:“那天你想说什么?”

唐宋想起来,是常河按韩廷所料和纪星见面的那天,他汇报时在电话里欲言又止。

唐宋说:“纪小姐性格不太好,有时候很好哄,有时候很不好哄。”

韩廷听完,几秒后,竟极轻地弯了一下唇角,说:“开车。”

东扬医疗控股瀚海的消息放出后,东医的股票便连续多天涨停,甚至带动东扬其它产业的股票不同程度地上涨。董事会内部反对的声音彻底消失,对韩廷的支持度空前统一。

韩廷忙到快中午才有时间在办公室里休息半会儿。

他独自坐在办公椅里,身板仍是笔挺,没有半分放松,只稍稍松了下领带,不经意看了眼手机,屏幕干干净净的。

他打开手机,翻开纪星的对话框,她的头像仍是那张灿烂的笑脸。对话框里是前些天她的留言,句式统一的“韩先生韩先生~”,“韩廷韩廷~”,偶尔夹杂一两个亲昵的“廷~”。

还看着,有人敲门。他知道是唐宋,关了手机。

唐宋说,韩苑来了。

“嗯。”韩廷肃了下面部肌肉,拉紧了领带。

韩苑一身薰衣草紫风衣,内衬一件薄荷绿针织裙,照例是干练精致的盘发,耳边缀一颗珍珠,步履如风地走进来坐下。

韩廷假模假样冲她莞尔一笑。

韩苑亦回以虚假笑容,也不说废话,开门直入:“行,董事会内部对你是没有任何意见了。暂且算你赢。你果然埋得够深,瀚海……从你回国就开始计划了?是我疏忽,完全没料到瀚海背后的人是你。也难怪,难怪一直调查不出背景,也插不进去手,我早该想到。”当初他抢下星辰也起了迷惑作用。

韩廷不搭理她的挑衅,问:“你过来就是为了跟我讲这些?”

韩苑微笑:“顺带提醒你,别以为一劳永逸,董事会还在这儿摆着呢。”

韩廷不接茬儿,手指敲了敲桌面,说:“我合计着,你也该来认错了。”

韩苑蹙眉:“什么?”

“股票上涨,是因为我给市场放了消息。但你不一样,你比市场知道得更早。”韩廷说,“上月底我在董事会上宣布,年后有利好消息。从那天起,你私下在东医内部调查。没过几天,查到了东医跟瀚海的绝密技术交流资料。知道了我跟瀚海的关系。”

韩苑脸色微变:“你什么意思?”

“很快,常河也知道了。毕竟,他是你的同盟。”

韩苑心口一紧,没说出话来,已然意识到,她中了他的某个连环圈套:“你……什么时候?”

“朱氏药械收购案。”韩廷直视着她的眼睛,目光锐利像一把刀,“常河很早就开始跟朱厚宇接触谈收购了,但那时候,朱氏收购案还在保密阶段。内部调查一轮,没找出泄密的。我猜着应该是你。这不,抓着了。”

韩廷扔给韩苑一份资料,韩苑翻开——东医瀚海绝密资料访问痕迹,韩苑和常河几番见面关于星辰计划的录音文字转化——证据确凿。

韩廷问:“你说,我把这些资料交给警察,你怎么看?或者,上交给集团董事会?”

韩苑捏着文件夹没吭声。

韩廷冷笑:“一直以来,是我高估了你。”

韩苑抬眸。

韩廷脸色冷肃:“内部争来斗去、成天给我使绊子也就罢了。勾结竞争对手,出卖公司机密,这种吃里扒外的事儿你韩苑干得出来?!我以为你对我有意见,但至少以东扬利益为先。没料到你这么糊涂,我看你怕是忘了自个儿姓什么了!从今往后我得改称你一声常小姐!”

他说着,一大堆文件甩过去,全是这年来她给他制造的麻烦。文件堆“哗”的一声滑到她跟前。

办公室里落针可闻,空气紧绷。

韩苑依是没说话,输了就输了,她没有任何可狡辩求饶的。只不过他这一番话句句戳她羞耻心。更因最后一句,她脸上浮起耻辱的红。

她绷着面颊抬起下巴:“愿赌服输。被你抓住把柄,你想怎么处置怎么处置。也好,扳倒了我,你以后没有反对者了。恭喜。”

韩廷看她半刻,语气却一转:“这事儿我不会公开。”

韩苑一愣。

韩廷讽刺一笑:“别误会,我跟你可没那份姐弟情谊。但你姓韩。韩家丢不起这个人。你有那本事勾结泄密,让外人看自家笑话;我没那本事。你不嫌丢人,韩家要脸面。”

这话无疑刺痛韩苑最脆弱的神经,她一时脸颊血红,狠狠盯着他。却也不是恨,或说恨的人不是他。

她忽就想起曾跟爷爷抱怨,说爷爷重男轻女。爷爷却说:“你没看清你和他的差别:一旦扯进私人情绪,你就忘了什么是大局。”

韩廷:“还有,你的盟友常河,我给了他一些利益交换,他把星辰完完整整退给我了。韩苑,外人是靠不住的。”

韩苑又是一愣。

“至于你我,我管我的东医,你管你的东科。今后是合作,是各走各路,还是继续斗,你来选。当然,我奉劝你从今往后离东医远点儿,不然,我不会对你客气。”

话已至此,韩苑不堪再多留。

她起身离开,却想起什么,忽而一笑:“你设了这一出陷阱候着,看我借同科的手给星辰融资,厉害。是我输了,我当然会输给你,毕竟,能把自己喜欢的女人牵扯进漩涡里来加以利用。一般人可做不出来。”

韩廷眼色微冷。

“过了这事儿,她要还能跟没事儿人一样留在你身边,除非是对你没心了。所以这下子,我倒好奇了,你是希望她留呢,还是走呢?”韩苑冲他挥一下手,勾着嘴角走了。

韩廷没有半点空余时间给自己思考那个问题,韩苑刚走,几位副总过来开汇报会议。

好消息一个接一个,

“明年(春节后)东扬医疗的市场形势会一片大好,过去一整年打的基础要开始起作用了。”

“旧产品已经全线清理,三四线城市销售网络也逐步打开。”

“东医新设备产品虽然价格高昂,但高技术含量在市场的好口碑持续发酵,一二线城市,新产品的需求量开始回暖。”

“熬过了去年的改革期,新年的销售量预感会翻番。”

“从美国几所高校联系的AI专家教授已准备回国入职,跟国内高校的AI人才输送网络也初步建成。”

会议开完,众人起身出办公室。

韩廷看一眼电脑屏幕,股市一片飘红,东扬医疗的指数一路上扬。

唐宋逆着各位副总,走了进来,手里拿着份文件,谨慎地说:“星辰那边送来的。”

韩廷看他表情,已有预感。

他沉默两三秒,接过文件夹翻开,是今早的文件,纪星没有签字。

唐宋低声:“下面还有一份。”

韩廷翻开一页纸,就见——《辞职书》

“本人纪星,任星辰科技股份有限公司总经理之职近一年之久,承蒙韩总提携,惠恩相助。栽培教诲,感怀不尽。一路走来,虽竭心尽力,日夜以星辰未来为奋斗之志,无奈才能所限,能力不足,难以应对商场风云诡谲,错综复杂之形势;无力再携星辰更上层楼。在此请辞,望予批准。知遇之恩,无以为报。惟愿东扬、星辰前程万里。顺颂商祺。

纪星”

韩廷盯着那页纸,没出声。

唐宋声音更低了:“纪小姐说,希望您能善待星辰和星辰现有的员工。”

星辰已如茫茫海上一叶小舟,生死由他不由她。

留下,未来不可期。

离开,换一个善待星辰员工的承诺。

短短几行字,韩廷看了足足三分钟。他终究看完,一言未发,拿起笔,在末尾签上了字:

“批准同意。

韩廷”

合上文件,却说:“我回去一趟。”

唐宋看一眼文件,说:“文件等明天再交给人事部?”

韩廷没说话,拿起围巾大衣出了门去。

回到家一开门,就见纪星的鞋子果然在门廊里。

韩廷上楼,纪星在卧室收拾行李,行李箱摆在地上,衣物,书籍塞得整整齐齐。她叠好一件毛衣,回头见韩廷站在房门口,她愣了一下,有点儿慌。她原本打算悄无声息走的,虽然骗签字签章的事儿他当时就知情已算不得骗,但她还是羞耻得无颜见人,更加自弃。

此刻对上目光,她瞬间又换作平静的模样,蹲下把毛衣塞进箱子。

韩廷走进去,问:“决定了?”

“嗯。”她不看他,只顾往箱子里塞东西。

双方都无言。

一个箱子塞满了,她合上,一屁股坐在上边压了好半天,终于关上。她住了三个多月,东西太多,还不知从哪儿搞了两个编织袋。

袋子展开时,韩廷觉着她搞这袋子怕是故意怄他的。

他不禁挑她刺儿:“走也不好好走,偷偷摸摸跟做贼似的,不通知一声。有你这样没规矩的?”

纪星本就不痛快,被他这一激,道:“我见你就烦。躲着你我能痛快点儿。”

韩廷竟也没恼,反问:“我哪里话讲得不清楚?”

“什么都讲清楚了。”纪星抬头,“清楚得我没话跟你讲了。”

韩廷看她半刻,轻咬着下颌,点了下头。

他退去一旁,靠在柜子上,看着她来来去去搬东西。

彼此都不讲话,都以为这个过程会很快结束,但她着实忙活了一阵,竟不知道原来她在这个家里留下了太多痕迹。从书籍到化妆品,从玩偶到鞋子,太多……渐渐,她开始往编织袋里扔包包首饰之类的奢侈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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