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苏起扭头问伙伴们:“你们紧张么?”

林声和路子灏齐齐点头。

路子深和李枫然不做声。

还说着,第一组比赛选手出来了,里头没有梁水的身影。

看台上没开灯,只有偌大的冰场上亮堂堂的,像一面巨大的白镜子。

一组五个选手站在起跑线上,发令枪一响,齐齐飞奔。

看台上有一片观众瞬间站了起来,但没一个人喊加油,整个场馆内鸦雀无声,只有冰刀划地的声音。短道速滑本就速度极快,一组比赛眨眼间就结束了。

率先冲过终点线的两个选手用力握了下拳,后头三个则垂下头,耷拉着肩膀在冰面上慢慢滑行降速。

一时间,苏起为那些落选的少年难过极了。

这样的比赛持续了十几组,过了近一个小时,苏起终于看到梁水的身影。

他踩着冰刀滑进场内,微抬下巴,系着头盔上的扣子;他眼神专注盯着冰面,表情严肃,没有看任何人。

他滑了几圈热身,等裁判召集了,他沉默地滑到起跑线前站好,微微躬身,做好备跑的姿势。

发令枪一响,他如箭一般飞驰而出。

苏起一瞬间从座位上跳起来,却紧咬牙没发出声音,她握紧拳头,眼神一瞬不眨盯着在场地中央飞速疾驰的梁水,看着他加速,斜身过弯道,加速,超车,斜身再过弯道,再直起身子,加速,超车……一圈一圈,少年面色冷峻,眼神如刀,光电一般在冰面驰骋。

苏起心里突然涌起一阵潮水般的感动——他就是属于这块冰面的。

过去那么多年,他的热血,他的激情,他的坚持,他的忍耐,他的韧劲,全都挥洒在了这块冰面上。只有在这里,他才是那个最认真专注最意气风发的梁水。他就该是属于这里的啊。

还想着,梁水以小组第一的成绩冲过了终点,他直起身,放松了下去,人还在冰面上随着惯性飞速滑行着。滑到伙伴们所在的这边看台,苏起终于忍不住,叫了声:“水砸!”

这是今天场馆里的第一声大叫,吸引了全场目光。苏起才不管,她太激动了,她就是要叫,还冲他挥了挥拳头。

梁水朝她看过来,眼神淡淡的,面容尚余着比赛时的冷酷紧绷,却没了一贯的嫌弃,轻轻瞥她一眼,滑到另一头去了。

一轮下来,参加选拔的运动员少了一大半,看台上的观众也跟着少了大半。馆里气氛简直比冰面还冷。

但比赛还没结束,仍有第二轮。

路子灏深呼吸,说:“不行了,这么比下去,我心脏要爆了。比我参加奥数还疯狂。我能出去躲一会儿么?过会儿声声来告诉我结果。”

林声哀道:“想得美,我现在脚都软了。”

李枫然仍是不做声,盯着场地边的梁水,握紧的拳头用力摁在膝盖上。

第二轮比赛,梁水又一次在他们小组跑了第一,苏起他们紧揪的心稍稍落下了半点。

场上的运动员再次少了一半,苏起旁边几个领导家长起身走了,很失落的样子。

苏起刚缓和的心又忐忑起来,她看了眼电子显示屏上的成绩。初始有一百多个少年,两轮比赛下来,梁水的平均分名次一直在10和11之间徘徊——这次选拔只有十人能入选。

终于到最后一轮。二人一组,十组比赛,按整体名次排名淘汰后十位。

梁水仍是最后一场。

上场——发令枪——赛跑——冲刺——出成绩——离场——上场——发令枪——赛跑——冲刺——出成绩——离场。

一场接一场的比赛高速进行,无缝衔接,没有任何失误和惋惜的机会,仿佛最冷酷无情的运转机器,只有少年们在冰场上奋力拼搏的身影。

一场场比赛下来,电子屏幕上运动员们的名次不断发生变化。

所有人盯着电子显示屏,大气不出。直到最后一组上场,苏起他们早已紧张得脸色发白,全身直抖,互相都握紧了手。

梁水滑到起跑线上站好,仍是冷定严肃的模样,看不出任何情绪。

最后一声发令枪响,他冲出去,瞬间占据领先位置,飞速划过第一个弯道。他的对手紧随其后,死咬着他,滑过第二圈时,那少年突然加速钻过空子超过了梁水!

苏起他们惊得一下子站了起身。

梁水伏在冰面上,稳定而高速地滑过弯道,趁着直道想重新超过去,但对方卡住了赛道。他尝试未果,又试图从弯道超车。他在外围跑出一个大圈,眼见要加速超过,可前头的少年竭力提速再度稳住了领先地位。

整个场馆里死一般的寂静,只有冰刀划在冰面上刺耳的声响。

苏起仿佛赤脚站在冰面上,整个人冰冻凝固了,只有心脏疯了般搏动着,祈祷着,呐喊着,恨不能用自己的意念自己的心跳冲上去,去推他一把。

只剩最后一个弯道,梁水还不放弃,竭力再度冲刺,竟奇迹般地追上了对手的身位!

苏起捂住嘴巴,瞪大眼睛,几乎要尖叫。可他最终没有超过对手,和他几乎同时冲过终点,却差了一把冰刀的距离。

苏起等人一声不吭,盯着显示屏。几秒之后,名次再度刷新,梁水的成绩出来了——第11名。和第10名差了0.01秒。离第7名也只差1秒而已。

看台上的五个伙伴凝望着那个排名,都僵住了。

梁水扭头看了眼显示屏,目光定定的,像是要把它看清楚似的,足足五秒后,他扭回了头去。

他并没有像其他落选者一样垂头丧气,他只是叉着腰,深呼吸着,微微抬头望向天空,像要找寻某个声音某个答案。这一刻,只有他的冰刀带着他在冰面上缓缓地漫无目的地滑动着,看不清他的眼神究竟是茫然抑或是失落。

苏起也不知为什么,突然别过头去,眼泪就下来了。

……

一个多小时后,大家在体育馆外等到了梁水。他换了身t恤牛仔裤,洗过澡了,整个人清清爽爽的,就头发还有点儿湿。

他看上去挺平静,平静得有点儿不像他。

他扫了伙伴们一圈,见大家都很低落,尤其是苏起,眼睛红红的,肿得跟核桃一样。林声也是泪汪汪的,纯属被嚎哭的苏起招惹的。

梁水静静看着苏起,眼神里似乎有很多情绪,却一句话也没说。

路子灏说:“七七刚才哭得可凶了,废了我两张面巾纸。”

梁水竟淡淡笑了笑,眼神很静,说:“让你失望了。”

苏起急道:“我才没有失望!你这个笨蛋!”

她只是心疼,很心疼。

她不是没听康提讲过,对专业运动员来说,梁水太瘦,他先天的身体素质无论是耐力和抗疲劳力都比北方运动员差,能走到今天已经是奇迹。可她觉得这根本不是奇迹,明明都是他一点一点拼出来的,却偏偏——

她眼睛又湿了。

梁水张了张口,想说什么,最终什么也没说出来,抬手揉了揉她的头。

倒是路子深说:“你年纪还小,多的是机会。再说,你进省队了,以后从省队再选,也不是不可能的事。”

梁水没回答,反是苏起很急切:“真的吗?”

路子深:“真的。”

苏起这才稍稍安慰了些。

但梁水什么也不说,拔脚走了。

第二天,他们坐上了回程的火车。回程不是高峰期,他们买到了卧铺。

和来时不同,回去的火车上没人玩闹,他们一起吃了泡面,就躺回各自的卧铺上睡下了。

已是深夜,卧铺车厢灯光熄灭,只留下昏暗的廊灯。

五个少年躺在昏暗的车厢里,谁都没睡着。

路子灏想着哥哥说的话,

林声想着上海大学这个目前看上去遥不可及的目标,

李枫然想着难以再突破的瓶颈,无法更快的手指,

梁水想着那0.01秒。

有些事或许曾在潜意识里做好了准备,料想过会失败,可当它真的到来时,接受,仍是件困难的事。

苏起躺在黑暗中,想着路子灏,想着林声,想着李枫然,想着梁水,最终想到了自己。

努力、拼搏都不能保证一次就走到高处,还要再一次的努力,再再一次的拼搏。

而她呢,上课听讲了,完成作业了,是班级前几名,年级前列,就满足于这样的现状了,从没想过出了云西,天外有天人外有人。

还是小时候好啊,会做一点点小事,就是天才儿童。可长大了,就不得不面对现实——他们离真正的天才,差了很远的距离。

少年们在各自的床铺上辗转反侧。

苏起不知什么时候睡去的,第二天醒来,车已到了云西。

下了火车,面对小而旧的火车站,苏起有种时空变换的错觉。昨天还在繁华大都市,今天就又回了破落小城。

回家了。

心情和脚步却不再轻松。

走出火车站,夏天的阳光铺天盖地,晃人眼。

伙伴们都不讲话。

苏起深吸一口气,振奋地说:“我决定从现在起,高中两年别的什么都不想了。好好学习,天天向上!”

伙伴们都看过来。梁水微眯眼看着她,若有所思,半刻后将手塞进兜里。

路子灏被她感染,用力道:“我也是!”

林声:“还有我!”

李枫然:“我!”

梁水肩膀一松,手从兜里拿出来:“加上我。”

苏起举起拳头,伸向蓝天:“冲呀!”

……

深夜的南江巷,家家户户的窗口亮着白炽灯的光。窗外,夏夜的蚊虫绕着光柱飞舞,蛐蛐儿在草虫里叫嚷。

夜风微凉,仍散不去燥热。

梁水从巷子里走过,到了苏起家门口,悄悄绕到那株栀子花树下。他手中捧着一个袖珍的花盆——出门前,他已将花盆敲碎。

此刻轻轻一掰,花盆碎成两瓣,他用瓦片在栀子花树下挖了个小坑,将手中那团泥土埋进地里,合上土,拿矿泉水瓶浇了点儿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