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夏芍发现自己居然很冷静。

冷静地写了假条,冷静地给陈寄北打电话,告诉他夏母病危,自己要回一趟老家。

生老病死,人之常情,车主任很痛快地给夏芍批了假。

陈寄北回到家的时候,夏芍正在收拾东西。人看着很平静,就是辫子上的红绸带已经摘了,换了最普通的皮筋,颜色稍鲜艳一点的衣服也一件没拿。

陈寄北再迟钝,都能看出她这是做好了最坏的打算,何况他一点都不迟钝。

他的心当时就像是被什么蜇了,刺刺的,开始只有一点,倏忽间蔓延整个心房。

而且夏芍是个很机敏的人,他都进门这么半天了,她竟然一点没发现……

陈寄北走过去,尽可能不吓到她,把自己的衣物也拿出来,一件一件往提包里面装。

“你回来了?”夏芍果然没发现他进门。

陈寄北“嗯”了声,“我请了假,和你一起回去。”

夏芍没说什么,似乎也并不意外,低了头,继续收拾东西,“我准备坐今天下午的火车。”

“嗯。”陈寄北应了声,突然握住她的手,“电报发不了太多字,也许没那么严重。”

陈寄北话少,又不会哄人,对于他来说,这已经是难得的安慰了。

夏芍平静地由他握着,“我知道,但我赌不起。”

她也知道陈寄北没出口的意思,电报是夏万光发的,会不会和上回一样是骗人的?

她更知道自己刚怀孕,不好出远门,但她真的赌不起。

夏母身体不算好,从原主记事起,她就连个二十斤的东西都拎不动。所以她没法下地干活,只能在家里洗洗涮涮,带带孩子,自然也只能靠着丈夫和儿子挣工分养活。

夏芍不敢赌夏万光那么自私的人,会不会舍得花四毛钱发电报,就为了诓她,也没法求证。

城市里发电报当天就能到,农村却不行,得第二天。就算她马上发电报回去问,等家里收到了,再回过来,两天的时间就过去了,她哪有那么多个两天可以等?

万一是真的,这两天时间都够她赶回去了,也足够她错过人生中很重要的东西。

当初奶奶病逝,她还在读大学,家里人就没通知她,她连奶奶最后一面都没见到……

握着自己的大掌干燥、温暖,有力量源源不断地传递过来。

夏芍吸一口气,没放任自己去想那些,放开手继续收拾东西。

陈寄北也没再说什么,出去买了些东西路上吃。从江城到夏芍的老家需要先乘火车到大连,从大连坐船横渡渤海湾,然后再转乘汽车。路上要近三天。

家里两人托付给了对门的孙清,钥匙也留了下来。

夏芍保持着冷静,上了车照常吃,看到有座位空出来躺下就睡。她现在是两个人,有天大的事也要顾着小的,还好这孩子乖,一直没怎么闹她。

直到上船前,夏芍都是这么想的。

然后从大连一上船,她就开始晕船。小家伙似乎很不喜欢在海上飘着,一个劲闹腾。

看到夏芍把吃下去的东西又吐了出来,陈寄北面如寒霜,不顾别人的目光把夏芍揽在怀里,轻轻帮夏芍抚背。不过他脸色那么冷,别人也不怎么敢有异样的目光就是了。

男人周身三米就跟抽成了真空似的,特别安静,连小孩子都不敢大声哭。

等下了船换成长途客车,夏芍已经折腾累了,靠着男人的肩膀,睡得时梦时醒。

此时关内还没有东北那么发达的铁路,全靠客运汽车。车不大,一车只能坐三十来个人。而这,还到不了夏芍老家所在的农村,他们还要徒步走上二十多里。

听夏芍说完,陈寄北脸色已经不能用难看来形容了。

看看一望无际的农田和土路,他把提包放到路边,让夏芍坐在上面休息,自己出去转了圈。不多久带了辆牛车回来,“上车,这位老乡说他顺路,愿意捎咱们一程。”

老乡五六十岁的年纪,方脸,大胡子,头上戴着顶草帽,闻言有些一言难尽。

他那哪是顺路啊,距离他们要去的北图村还有六七里地呢,还得专门走一趟。

不过这小伙子俊归俊,冷着脸也是真吓人,刚才他在前面拦车,他第一反应就是:“俺没钱!”

结果小伙子直接从兜里掏出一块钱,“我有,你把我爱人送到北图村,我再给你一块。”

那么凶神恶煞,还以为是抢劫的,结果是给媳妇儿拦车的。

这两块钱可不少了,一块都不少。老乡看看小伙子的冷脸,“行吧,人在哪?”

不过他这小媳妇儿也真是俊,水灵灵花骨朵儿似的,不怪他这么上心。老乡看着陈寄北小心翼翼把人扶上车,又看看夏芍苍白的脸色,“咋啦?生病了?”

“怀孕了。”陈寄北打开雨伞帮夏芍遮着太阳,“大爷您稳一点。”

老乡就没见过这么冷面不好惹,还这么疼媳妇儿的,“那是得小心点。”递了个草垫子给夏芍。

这人一看就是老车把式了,田间土路不好走,他驾着车愣是没怎么颠簸。牛车轻缓的晃动中,夏芍不觉又睡着了,再睁眼已经到了北图村,陈寄北叫醒她让她指路。

在原主记忆里,这些都是再熟悉不过的一切,夏芍坐直身,指了方向。

关里不比江城地广人稀,又多山地,农村隔好远才有一个院儿,村庄的房屋都很紧凑。小的一两百户,大的上千户,聚居在一起,村外才是连绵不断的农田。

夏芍下了车,陈寄北给了钱,刚进夏家的小院,就有邻居注意到了。

“那不是夏老三家闺女吗?这是从东北回来了?”

“肯定是夏老三家小芍,除了她,十里八乡还有谁这么水灵?”

“那跟她一起回来的就是老李家宝生了,六七年没见,都长这么高了吗?怎么看着不太像。”

夏芍明明是去东北结婚的,半路却跟了别人,一个传不好,说她是被卖了都有可能。毕竟没见到人,谁知道她是跟了个瞎眼的还是瘸腿的,根本说不清。

所以夏母一直也没对外说李家的事,陈寄北又帮夏芍打着伞遮阳,邻居们也没怎么看清。

“老李家招娣不是抱着孩子来串门了吗?快,快跟她说一声,她兄弟回来了。”

夏芍根本就没管那些邻居,进了门径直往里走,脚步却在院子里顿住了。

关里比关外热,六月里门窗便已四敞大开。此时刚刚过午,清脆的蝉鸣在树梢上响成一片,可院子正东三间明显老旧许多的正房里传出的说话声,还是清晰飘入了夏芍耳中。

她渐渐慢下脚步,又倏然加快,几步甩下身后的陈寄北,迈进了门槛。

厨房里两个女人正在刷碗刷锅,一个二十来岁,又瘦又小,身上一件打了补丁的衣服明显是男人穿剩的。另一个不到五十,眼角已经有了皱纹,看着却还是个美人。

夏芍望着那张与自己有六七分相似的脸,“妈。”

夏母刷碗的动作一顿,惊喜转头,“小芍?”

没有生命垂危,没有卧病在床,比起她走那会儿,看着还有了点肉……

夏芍一时间怒也不是,喜也不是,诸多情绪糅杂在一起,最终还是庆幸占了上风。

她吐出口气,走上前,“妈你最近身体还好吧?”

“我好,我哪都好。”夏母忙不迭点头,“你说你这孩子,怎么说都不说一声就跑回来了?”

夏芍不答她的话,反而看向旁边的夏万光媳妇儿,“嫂子。”又问:“咱妈最近真挺好的吗?”

“挺好的。”夏万光媳妇儿显然不知道电报的事,“就是前两天有点感冒,已经好利索了。”

“我没事,我真的没事。”夏母是个报喜不报忧的性子,一面应着,一面把夏芍从上打量到下,眼里看不够似的,“长高了,也胖了,就是脸色不太好。”

三天两夜赶过来,船上还吐了个一塌糊涂,脸色能好才怪。

夏芍实在没忍住,“我哥呢?”

“去地里了,他和万辉都在地里。”夏母探头看了眼屋里的小闹表,“再有俩小时就该回来了。”

夏母没事,夏万光和夏万辉都在地里,果然是骗自己回来的……

见夏芍脸色不好,夏母正要拉着人进屋休息,夏万光媳妇儿愣愣出声,“这是?”

顺着她的视线,夏芍看到一个颀长的身影提着包站在门口,正静静望着她。男人手上还有刚收起的雨伞,眉目俊朗神色冷淡,漆黑的眼里却和她刚刚一样松了口气。

夏芍这才想起来自己把陈寄北忘了,“妈,嫂子,这是我爱人陈寄北。”

陈寄北走进来,低声但却郑重地叫了一声:“妈。”又转向夏万光媳妇儿,“嫂子。”

这声妈他已许多年未叫过,冲出舌尖时略显生涩,但好像又不是那么艰难。

夏母却觉得眼前这小伙子一表人才,就是气势太盛了,长得也高,让人不免局促。

她下意识在围裙上擦了擦手,有些结巴地“哎”了一声,“一路上都还好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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