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且说先前宋小河被吸入壁画之后, 谢归要面对的最大的难题,就是被留下来的沈溪山。

他知道此地不宜久留,转身便要溜走, 谁知刚跑几步, 就被人猛地踩在背上, 负上巨大的力量, 径直压弯了他的双腿, 狠狠摔在了地上。

紧接着他的肩膀被踩住, 压得死死的, 一柄冰凉的利剑抵上了侧颈。

“我知道你是沈溪山。”谢归倒是并不惧怕,缓声说:“若是你杀了我,那些被摄取精魄的人还有现在鬼国里的所有人都不可能活着离开。”

沈溪山觉得好笑, 微微俯身, 反问道:“你觉得我会在意他们的生死?”

“你当真仙盟的弟子吗?”

“如何?”沈溪山挑眉。

“倒是半点不像是名门正派之人。”谢归说,还在心里补充一句, 完全是邪魔头子的做派。

沈溪山牵了牵嘴角,露出十分不屑的表情, “我凭何要遵循他人定义的好与坏?”

沈溪山身上唯一的约束, 便是那仙盟第一奇才, 青璃上仙座下弟子的身份,若脱了那层衣服, 他就是他自己。

不是什么济世救人, 心怀大义的正派弟子。

他道:“我是真的会杀你, 不想死的话,就快点把宋小河放出来。”

谢归只得道:“好, 烦请沈少侠先将我放开。”

沈溪山便撤下了踩在谢归肩头的脚,看着他从地上爬起来。

“沈少侠, 实不相瞒,那地方并无危险,只不过是一种名唤回溯之镜的仙器,待她做了选择,自会出来。”谢归随意地拍了拍袖子上的泥土,又道:“幸好先前我留了一手,否则还真不知道如何应对你。”

说着,他双手结印,指尖泛着青光,片刻后两道赤红的光从他袖中蹿出,直奔沈溪山而来。

沈溪山二话不说,抬剑便砍,却感觉像是砍在了韧性极强也无比柔软的东西上面,只见那两束红光一下子就缠上剑刃,像蜿蜒的蛇一样极快攀上他的双臂,紧紧缠住,而后消失不见。

他眉头一皱,立即看到剑刃上的金光退散,身上的灵力像是猛然被什么东西束缚一样。

撩起衣袖一看,就见白皙精壮的手臂上多了条红色的锁链,仿佛纹在皮肤上的图案。

沈溪山却并不显慌张,只是脸上露出疑惑的神色,说道:“锁魂链?这是天界缉拿穷凶极恶之犯所用之物,你为何会有?”

谢归说道:“自然是借来的。”

沈溪山道:“你还认识天界之人?那当真是有点人脉,不过……”

他将手中的剑一扬,剑气霎时散开,带着汹涌的戾气,直往谢归的面门冲去。

“便是锁了魂我也一样能杀你。”

铺天盖地的杀气席卷而来,谢归只感觉霸道的剑气将他层层围住,即便是早就留了后手知道自己不会有事,他仍然脊背发凉。

他将双指合并,赶在沈溪山的剑刺来之前,喝声道:“变阵!”

就见周围的景色一瞬间活了过来,在极其短的时间内变幻无穷,最后沈溪山的剑刺过去时,谢归已然不在那处。

他转头,就见前方几丈之处有一个干涸的池子,另一侧则是茂密的树林,已然不在良宵殿前。

沈溪山先前就猜到这个道馆是活的,能够随时变换地形,是以此时并未惊讶,只是心里压着一股气,脸色冷下来,循着声去找人。

还没走上多久,就听见了一阵哭嚎惨叫声远远传来。

虽然这声音难听至极,沈溪山也没有多管别人闲事的爱好,但他隐约能从这无比凄惨的嚎叫中辨认出,这是苏暮临的声音。

他将剑捏在手中,转身朝着声源处去。

随着他的惨嚎声越来越清晰,沈溪山就看见了被绑得严严实实,在地上打滚的苏暮临。

他像是有着用之不竭的精力,叫了那么久,仍旧不感觉累,而一旁站着的步时鸢倒像是被他折磨得不轻,闭着眼睛用手指转着珠串。

“叫得那么惨,我当你是被活刮了皮呢?”

沈溪山只听了那么一会儿耳朵就受不了,马上喝止他,“闭嘴。”

苏暮临一听是他的声音,赶忙抬起一张蹭得满是泥土的花脸,哭喊,“沈溪山!快来救我!总算是有人找到我了!”

“我可不是来找你的,你先闭上嘴,老实点,我自会救你。”沈溪山往树下走去。

苏暮临一听自己能得救,顿时闭嘴安静了。

步时鸢这才睁开眼睛,缓缓朝沈溪山看了一眼,说道:“你救了我一命,我可应你一件事。”

沈溪山笑了,道:“正好,我一事相问。”

他伸出手,将手臂上赤红的锁链图案,说道:“这东西是谁借给谢归的?”

步时鸢低眸看了一眼,都不用推算,直接道:“是我。”

“你如何有天界的东西?”沈溪山微微眯眼,眸中染上些许探究。

步时鸢就道:“这便无可奉告了。”

她不说,沈溪山也并不追问,只是道:“你与那谢归是一伙?”

“谈不上同伙,我与他都为自己的目的罢了。”步时鸢说话时语气一直都很平静,没有丝毫的情绪起伏,仿佛一切事情尽在她推算之内。

进入这座鬼国会发生什么,会有什么样的结局,她恐怕早就知道。

沈溪山知道,这种知天命的人嘴巴严实,很多东西不是不想说,而是不能说。

泄露天机,必将背负业果。

沈溪山道:“那烦请步天师给我指条路吧,你应当知道我要去哪里。”

步时鸢看了他一眼,随后道:“奉劝沈公子还是别去。”

沈溪山一听,顿时来了兴趣,问:“理由呢?”

“这是宋小河必须了结的一桩因果,此事由她而起,必也由她而终,若沈公子强行介入,因果不结,最后小河便会被业果缠身,终生难消。”

沈溪山问:“业果缠身会如何?”

步时鸢道:“就如我这般。”

骤风起,树声哗然,卷着步时鸢宽大的道袍,隐隐显现出她极其瘦弱的身躯,几缕碎发从她满是病态的眉眼间掠过。

沈溪山的眸光沉着,将她看了又看,无法想象出如此姿态的宋小河是什么模样。

在他的记忆里,宋小河永远是活力满满,连哭的时候都哭得很有力气。

步时鸢仰头看了看天,忽而问了一句,“沈少侠,你可曾见过春雪?”

沈溪山道:“没有。”

空中的风越来越强烈,发出怪异的咆哮声,只见漫天的黑幕缓缓退散,随后黑雾疯狂舞动起来,密集的妖怪开始在天空出现,各种鬼哭狼嚎从天上传下来。

苏暮临直接被吓傻了,缩着脑袋,将身子蜷缩成一团。

沈溪山看了片刻,忽而将捋起衣袖,掌中凝起金光覆在赤红的图案上,只见那原本附着在皮肤上的锁链泛起了红光,而后被他抓住了一角。

随后他握紧拳头开始用力,硬生生将那赤红的锁链从手臂上给扯了下来,听得铮然一声响,锁链顷刻就断成两截。

沈溪山将那锁链扔在步时鸢的脚边,说道:“你的东西,我替他还你了。”

他抬脚要走,步时鸢就说:“沈少侠打算作何?”

沈溪山脚步未停,语气满不在乎道:“你们窥天命之人不是常把天注定一词挂在嘴边吗?眼下我不干涉任何人,凭心而为,所以不论造出什么的后果,那也都是注定之事。”

道馆之内的景色不断在变换,沈溪山只往前走了几步,就立即消失在视野之中。

苏暮临后知后觉他就这么走了,又开始嘶喊,“沈溪山!你说了要救我!怎么能就这样走了?”

步时鸢蹲下来将锁链捡起,长长地叹一口气,说道:“既然都认出是天界之物还如此对待,这可让我如何归还?”

苏暮临一听,赶忙道:“我娘与天界也有些往来,若是步天师能够放我一马,我可以让我娘帮你在中间说说情!”

步时鸢转头看了看他,还当真将他身上的绳索给解开了,说:“去吧。”

“啊?”苏暮临乍然得到释放,还有些缓不过神,“这就把我放了?谢归不会寻你的麻烦吧?”

步时鸢弯唇笑了笑,说:“比起你给我的耳朵带来的灾难,他那些不算什么。”

苏暮临挠挠头,寻思着那还不是你们捆着我不放我才喊的吗?

多说无益,他也怕谢归突然回来,于是跟步时鸢说了声告辞,匆忙跑了。

鬼国内起了大风,黑雾在空中流窜,所过之处便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大道两边的酒馆商铺,路中的小贩摊,亭台楼阁,家宅宫殿,所有建筑都在黑雾掠过的瞬间变作断壁残垣,呈现出百年岁月的残破来。

宋小河从良宵道馆中跑出来,放眼望去所有景色都在极速变化,街道上是密密麻麻正在逃跑的百姓,尖叫与哭喊声不绝于耳。

奇形怪状的妖怪从天上落下来,大肆屠杀手无寸铁的夏国子民,有些男人女人拿起锄头镰刀奋起反抗,有些老人则带着孩子奔逃,从街头到街尾,无一不是哭嚎呐喊。

宋小河置身其中,却无法成为其中之一。

她迈开大步在街上奔跑,自拥挤□□的人群中穿梭,身边逃命的百姓相互碰撞,推搡,踩踏随处可见。

凡人如何能斗得过妖怪?

他们拿着武器拼死反击,被利爪穿胸,被獠牙撕碎,也固执地为妇孺老人争那么一丁点的逃命时间。

漫天的血色,几乎铺满了整条街道,夏国百姓前赴后继,从尸体与鲜血上跑过,向皇宫而去。

然而良宵公主已死,夏国再无能够护佑他们的人,所有百姓面临的都是一个被早已算定的结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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