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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角债这事并不新鲜, 从计划经济向市场经济过度的阶段,九成以上的国企都有三角债的问题。

狄思科在集团工作的时候,也没少为客户回款操心。

据姜主任介绍, 日化厂的债主不只一家。

除了日化制罐厂, 还有好几家原料供应商, 但所欠金额没有制罐厂的多。

狄思科听得头皮发麻,只觉自己背上压着好几座大山, 他对日化厂的前景有点盲目乐观了。

不考虑那1800个在册国企职工的话, 以日化厂的情况,申请破产才是符合市场规律的选择。

“厂里没想办法追讨逾期货款吗?”

姜主任点头:“曾厂长之前派专人出去讨过货款,不过,讨回来的钱都给职工发工资了,暂时还不了供应商的债。”

日化厂里一团乱麻, 狄思科认为自己不能被三角债搅乱了思路。

曾厂长都没能解决的问题,他短期内也很难解决。

还是得把重点放在积压产品的销售上,只要销路打开,现金流也就活了。

有了钱才能给产品更新换代, 进行技术升级。

他这边打算得挺好, 以出门讨债为由,躲了每天上门的制罐厂代表。

可是, 他只躲了两天,另三位副厂长就一起来找他了。

刚在沙发里坐定,庄有德就埋怨似的开口:“听说制罐厂的刘厂长来了两天,你一直没接待人家?”

“我接待了就得还债,咱们现在能还得起吗?”

狄思科心说, 您那么有礼有节怎么不主动出面接待人家?

庄有德望着比自己儿子大不了多少的同僚,不赞同道:“因为你一直不露面, 制罐厂把咱们厂的供货停了,没有那些瓶瓶罐罐,咱们就得停产。”

“人家停止供货不是因为我不露面,”狄思科毫不客气道,“是因为咱们厂在过去一年甚至更久的时间里,欠债太多了。”

他才上任两天,想把这顶帽子扣在他头上,是不是太想当然了?

“不供货就不供货,咱们仓库里不是积压了好多成品么。先把那些成品卖出去再说,否则滞销品越积越多,咱们欠原料供应商的债也越来越多。什么时候是个头?”

生产副厂长尹甘露解释说:“咱们现在不能停产!乳化间和静置间里,还有不少配置好的洗头膏需要进行灌装。长时间不灌装的话,很容易被细菌污染,但咱们已经没有罐子了。”

狄思科问:“尹厂长,咱们厂的洗头膏只有罐装的吗?”

“嗯,洗头膏的质地更偏向于膏霜,用罐子比瓶子更合适。”

“我的意思是,没有袋装的吗?”

狄思科起身从自己办公桌上拿来一个大塑料袋。

将袋子里的东西都倒在了茶几上。

“我最近在市里的各大商店、仓买和小卖部转了转,将市面上能见到的大部分洗护产品都买回来了。”

遗憾的是,大商店里根本见不到他们厂的产品。

他找了四五家小卖部,才在其中一家见到了“好洁净洗洁精”和他们厂生产的那种没有包装的黄色臭肥皂。

狄思科指了指桌面说:“我跟售货员打听过,200ml和250ml的洗发水在大商场里最受欢迎。而在仓买和小卖部,有一种很不起眼的小包装洗发水却走货很快。”

“8ml洗发水和5g洗头膏,每包零售价一毛钱,一联十包就是一块钱。认真算下来,袋装的均价要比罐装和瓶装贵得多。但是因为携带和使用方便,适合出差旅行,反而非常畅销。”

尹甘露拿起其中一个袋装洗发水仔细辨认。

这牌子的洗发水她听都没听过,不比他们的梅兰牌洗头膏出名。

看工厂名称,应该是那种私营小厂生产的。

她也在小卖部里见过这种袋装洗发水,没想到袋装的会这么畅销!

厂里的洗头膏基本都是250g和500g装的,250g在市面上能卖到两块钱就不错了。

可是如果做成5g袋装的,250g竟然能卖到5块钱!

哪怕将出厂价再调低一些,他们也是有得赚的!

狄思科问:“尹厂长,咱们厂有这种袋装机吗?”

尹甘露回忆了一下,眼前一亮说:“有!前几年咱们厂跟风生产过一阵子珍珠霜,为了这种珍珠霜,厂里特意花大价钱采购了四边封包装机。”

那时南方有一家化妆品厂的珍珠霜以每袋73港币的价格卖去了港岛,一时间全国各大日化厂都跟风模仿。

但是,北方采购珍珠不易,内地的零售价又没有预期的那么高,这种袋装珍珠霜只生产了半年就停产了。

机器也从此闲置了下来。

狄思科笑道:“不如趁着这次的机会,尝试将乳化间和静置间里的剩余洗头膏灌成小包装的。让供销科的同志拿出去试探一下市场反响。”

尹甘露是个急性子,她感觉这小包装的洗头膏有前景,就想立马去做。

拉上技术副厂长老郭,就往车间跑。

*

当晚下班回家,狄思科刚进门便迎上了热情的郭老师。

“狄厂长,下班回家啦?今天干得怎么样?产品卖出去了吗?”

那声“狄厂长”喊得恨不得让整条胡同的街坊都听见。

狄思科笑道:“销售方面还没什么明显起色,不过今天找到了一个新思路,也许可以试试。而且厂里的大部分同事都挺不错的,生产副厂长和技术副厂长今晚都要在厂里加班,让我先回来了。”

“老厂子的领导和工人就是这样,”郭美凤很有经验地说,“当年各厂都有生产任务的时候,都是三班倒搞生产的。梅兰牌洗头膏是老牌子,香味还挺好闻的,你们小的时候我买过几次,后来就不舍得买了。”

这种洗头膏几十年不涨价。

两块钱的洗头膏放在当下算是便宜货,可是往前数二十年,两块钱一罐的洗头膏绝对是奢侈品了。

老狄没了以后,她就再没舍得买过。

狄思科听她忆了一段往昔,只从这些只言片语中,就能想象出当年北方日化厂的辉煌。

背靠着全国最大的轻工业品进出口公司,那可是真正的产品远销海内外。

难怪很多老工人在提及厂里的产品时,总有一种皇帝女儿不愁嫁的自豪感。

狄思科一边感慨着,一边往后院走。

瞧见追着小狗跑出来的嘟嘟时,一把就将侄女抱了起来。

“嘟嘟,吃晚饭了没有?”

嘟嘟没听懂小叔的话,懵懂地摇摇头。

“吃了要说yes,没吃要说no。”狄思科耐心地跟她讲。

春节那会儿,嘟嘟在这边跟双胞胎住了几天,二哥来接人的时候,发现闺女竟然会说三克油和拜拜了。

从小就是学渣,一句外语也不会说的老父亲,立马激动地抱着闺女亲了两口。

并且决定把孩子放在老五这里,让老五帮他教教孩子。

狄思科寻思,一只羊也是赶,两只羊也是放,嘟嘟是自己亲侄女,还有啥不乐意的。

三个孩子一起玩还能做个伴。

狄思科抱着侄女去后院找双胞胎,可是,院子里除了他家双胞胎,竟然还多了一对小崽!

“狄嘀嘀,你看什么呢?”狄思科伸脚在闺女蹲着的屁股上点了点。

狄嘀嘀一屁股坐在她爹脚面上,仰头笑出一排小米牙说:“小熊!”

“猫猫!”狄嘀嗒跟着说。

“嗯,颜色跟熊猫挺像的,”狄思科纠正道,“但人家是小狗啊!”

不知道的还以为你俩偷了两只熊猫呢!

两只小狗崽是黑白色的,由于狗子太小,狄思科认不出人家是什么品种的。

“你俩从哪弄来的小狗?”

狄嘀嘀固执地说:“小熊!”

“哦,你俩从哪弄来的熊猫?”

“爷爷!”

狄思科抬了抬鞋尖,“可不许胡说啊,你们哪来的爷爷?”

被别人听去的话,还得以为郭美凤找老伴了呢!

他问坐在一旁看孩子的二舅妈:“这两只狗崽是谁弄来的啊?”

他们家以前住大杂院,为了不影响邻居,只养了狄思家,从来没养过狗。

当然,二哥倒腾狗那阵子不算数。

二舅妈盯着两个孩子,笑着说:“是那位王同志送的。”

狄思科还在琢磨谁是王同志,屋里的于童便推门为他解惑了。

“是王生送的!”

“他来北京了?什么时候的事?”

于童颔首:“有一阵子了,你最近忙着工作调动,可能没注意。他应该是为了跟你们公司的那个合资项目来北京的。”

不过,王生好像不怎么管生意上的事,白天经常跑到她的公司看双胞胎。

于童名下还有一套人家的祖宅呢,吃人嘴软拿人手短,她不好意思阻止人家看孩子。

只好由着他天天来,随便看。

而且俩孩子不认生,双方相处得还挺愉快的。

狄思科皱眉说:“他给这么小的孩子送狗干什么?”

以后这院子里有猫有狗,会不会打起来啊?

对于王生给双胞胎送小狗崽这件事,于童也很难评价。

前几天二哥家的嘟嘟闹情绪,不肯去上托儿所。

郭美凤拗不过她,只好由着于童带上三个孩子和一只狗去上班。

没错,还有一只狗。

是二哥给嘟嘟养的小土狗,已经养了一年,平时跟嘟嘟形影不离,睡觉都在一个屋里。

她家双胞胎长到一岁多,还是第一次见到小狗这种生物。

这两天正对姐姐的小狗充满热情。

如今能跟小姐姐和小狗一起上班,简直把他俩兴奋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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