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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兆辉是陪着领导从深圳来广州的,领导出门应酬,他则被留在了展位帮忙。

狄思科找过去时,这小子正坐在后面吃干脆面呢。

“你不用招呼客户啊?”狄思科将手伸进袋子里抓了一把。

“不用,我代表我们经理在这坐镇就行了。”金兆辉低声说,“那些业务员怕我抢他们的提成,把我好吃好喝地安置在这了。”

狄思科暗道,这小子是宝安本地人,开着皇冠车上下班,确实看不上业务员那点提成。

金兆辉问:“你不是上报纸了吗?应该挺忙的吧,今天怎么有空过来?”

“上报纸有什么了不起的?你是没看到我在北京的待遇,隔三差五就要上一次报纸呢。”狄思科胡吹了一波,就低声讲了他们展位的情况,“我瞧着你们的客流都不错呀,我们那边怎么少了一大半?”

“这就是你没经验了!”金兆辉拍了拍手上的碎屑,“你赶紧回去查查吧,别是哪个单位把你们的客户截走了!”

“我们的地址写得明明白白,产品也不一样,这怎么截走?”

狄思科是头一年参加广交会,还真没往这方面想过。

“那操作空间可大了去了,老外其实不认咱国内的品牌,咱也没什么品牌能在国际上打出名气,所以,只要够便宜,他们买哪家的产品都一样。”金兆辉把干脆面袋子扣到脸上抖了抖,劝道,“你当心点吧,每天花那么多钱打广告,千万别让人给你截胡了!”

每年的广交会上都会发生这样的事,企业间为此结仇的不在少数。

尤其现在快到年底了,很多企业的生产和销售指标并没有完成,就指着在秋交会上拼一把呢。

有业绩压力在身上的人,什么手段使不出来呀!

“你们在北方,行业竞争不算太激烈,要是来南方呆上三五个月,就知道什么叫前有狼后有虎了。尤其是你们这日化行业的,闽粤两省的品牌就能占据全国半壁江山。那竞争激烈得都快把人脑袋打成狗脑袋了。”

狄思科被他说得心里愈发没谱,陪他喝了一杯苦药汁子似的咖啡,就赶紧回去安排人手查探情况了。

这一查,还真查出了点问题。

日化厂的广告安排是,大飞艇广告——人偶服广告——楼梯指示牌广告。

每个广告位上都印着展位地址,确保客商能准确找过来。

不过,经过仔细检查才发现,楼梯指示牌广告上的地址已经被人换了,展位尾号明明是06,如今却被改成了36。

而且这数字还不是写上去,或粘上去的,为了让广告牌看起来全无修改痕迹,人家重新去厂家定做了新的广告牌,产品还是北方日化厂的产品,但展位已经换成36号了。

他们每天花两万块,用大飞艇将客商吸引进来,再由穿人偶服的工作人员将客人送上楼梯,然后,到了临门一脚的时候,人家只是换了几个广告牌,就将大批客户引去了36号展位。

这个亏吃的也太憋屈了!

钱运旺发现以后,特意跑去36号展位看了,产品与北方日化厂的重合率很高。

洗发水、牙膏、香皂、餐巾纸什么的,种类还挺多的,但是除了餐巾纸还算小有名气,其他产品都不太出名,他听都没听说过。

想想自己厂里每天要花两万块钱打广告,结果就这样被这种无耻小人占了便宜,钱运旺一气之下就跟那个日化公司的郭经理吵了起来。

但郭经理死鸭子嘴硬,非说那广告牌是北方日化厂自己印错的,与他们无关。

甚至还倒打一耙,跑来狄思科跟前,给钱运旺告了一状。

“狄厂长,咱们都是搞企业的,职工的谈吐代表的是企业形象,你们厂这位钱同志,无凭无据就跑来我们公司大闹,非说那广告牌是我们公司换的!这楼里这么多人,谁看见我们公司去换广告牌了?”

郭经理一脸激动,好似受了什么奇耻大辱,“我们的客流量确实不错,算是占了你们打错广告的便宜,但是打错广告是你们自己的责任,不能让我来负责吧?”

被他这样一嚷嚷,附近好多展位的工作人员都围过来看热闹了。

相比于占尽便宜还情绪激动的郭经理,狄思科这个遭了殃的苦主反而神色平静。

这两人的身份好似被调换了一般。

狄思科当着众人的面,握上郭经理的手拍了拍说:“郭经理,也请你理解一下我们厂职工的心情,我们这次是倾家荡产下了血本儿打广告的,广交会结束以后,我们厂要支付三十多万的广告费。现在还没怎么回本儿,反而被你们公司占了这么大的便宜,换了谁心里都不能舒坦。”

周围人一听,确实啊,这事要是摊在自己身上,非得憋屈死不可!

郭经理唇角微微翘起,很快又以拳抵唇假装咳嗽演示了过去。

他内心对自己这番操作也是相当得意的。

北方日化厂的广告牌为他引流两天,至少省了四万块的广告费呢!

“我呢,其实也不赞成让小钱去找你们理论,”狄思科笑容亲切地说,“捉贼捉赃,无凭无据的谁会承认自己是贼呢!但小钱这位同志年轻气盛呀,你想想,我们厂的广告牌从广交会开幕前就挂好了,一挂就挂了五六天,从没动过。前四天我们的客流量一直很可观,但是从昨天起,这流量突然就腰斩了,肯定是有原因的嘛。”

郭经理矢口否认:“那是你们自己的问题,跟我们公司可没关系。”

“嗯,广交会只有半个月的时间,还得抓紧签单,我们确实没时间追究这件事。大家都不容易,为了各自的企业,做出什么样的决定都是能被理解的,对吧,郭经理?”

郭经理假惺惺地说:“理是这个理,但我得强调一点啊,你们这广告牌的事跟我们公司可没关系!”

狄思科点头,不想跟他浪费唇舌,摆摆手让他走了。

真相如何,大家心里都清楚。

见人真的就这么走了,北方日化厂的几人都围上来,愤愤不平地问:“厂长,吃了这么大的亏,咱们就这么算了啊?”

“暂时先这样吧,把楼梯那边的广告牌尽快换好,咱们抓紧签单,其他的事情不用你们操心。”

狄思科将大家都劝回去了,对钱运旺说:“你往大会翻译处跑一趟,跟那些翻译说,如果遇上想采购日化产品的外商,尽管往咱们这边带人,只要成功签单,就给翻译一千块的感谢费。”

“厂长,真给这么多呀?”钱运旺神色兴奋。

像36号展位那样的公司,不舍得在展会里打广告,签单全靠客商自己撞上门,或是大会翻译帮忙牵线。

厂里要是肯给翻译这么高的提成,那翻译牵线带来的客户,36号就不要想了。

“给吧,听说家电厂家已经有人给翻译发提成了。但这事还是得办得低调点,尽量别让外人知道。”

钱运旺比了一个OK的手势,快步去了翻译处。

广告牌被换上了新的,大会翻译处的翻译也积极帮忙牵线,北方日化厂的客流量渐渐恢复。

八个业务员再次不够用了。

郭经理知道来自家这边的外商减少,是被北方日化厂那边做了手脚。

但他这次并没上门找人算账。

做生意就是这样,他占了人家那么大的便宜,总要让人家也讨回去一些才行。

于是,接下来的几天,双方人马各自忙碌,在大楼里碰见,也只当没看见,不咸不淡地相处着。

这天,狄思科刚送走一个港商,钱运旺就眉飞色舞地跑了回来。

“厂长,你猜出什么事了?”

“嗯?”

“36号的郭经理今天没来!你猜是因为什么?”

狄思科不想猜,没什么兴致地问:“什么?”

“他们那个造纸厂被工业局和环保局的人查封了!”钱运旺回忆一下刚才在厕所隔间听到的话,“造纸厂的化学耗氧物排放浓度比国家标准高三倍呢!这得停业整顿了吧?”

“嗯,估计得停了,没准还得罚款呢。”

现在全社会都在追求经济利益,对环保问题并不重视,只要民不举就官不究。

不过,要是有人举报了,有关部门也不会坐视不管。

至少得让这造纸厂交上几万块钱的罚款才能脱身。

钱运旺一拍手说:“这可真是恶有恶报,郭经理刚干了损事,这么快就遭报应了!”

狄思科也没想到这么快呀,他原以为好歹得等到广交会结束,他们回了北京,造纸厂污染环境的问题才会有定论呢!

看来这驻穗办事处的张主任确实关系挺硬,回厂里以后得跟曾厂长商量一下了。

只让张主任拿固定工资太少了,为了留住这样的特殊人才,厂里有必要给人家增加点补贴提成什么的。

*

想到造纸厂即将被罚款好几万,狄思科一整天的心情都挺明媚。

打水漂的那三四万广告费就当是为环保事业做贡献了吧。

傍晚去宾馆找老娘和媳妇吃晚饭时,狄思科一直笑吟吟的。

“今天遇上什么好事了,这么高兴?”郭美凤问。

“签单了当然高兴啊。”狄思科瞅瞅孩子,“怎么给他俩打扮成这样啊?”

狄嘀嘀和狄嘀嗒上身穿着款式相同的白衬衫,下身是绿军裤。

腰间扎着皮带,挎着军绿书包,书包上还别着主席像章。

唯一的区别是,狄嘀嘀扎着两根麻花辫,而狄嘀嗒戴着一顶拥有红五星的绿军帽。

他俩这身打扮,让时光瞬间倒退二十年啊!

看上去又红又专的。

郭美凤在孙女的衬衫领子上抚了抚说:“这身衣裳挺精神吧?你们小时候要是能穿一身这样的衣裳,那真是能美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