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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华超市在全市有四个店面,每天的蔬菜需求量不容小觑。

但他们目前有一个固定的蔬菜供货商,除了总店的购销合同已经到期,另三个店都要等到十一月才能到期。

农贸公司还是新手,即使有狄思科的关系在,人家也不会突然更换供货商。

所以,双方已经商量好了,先试送两次货,看看净菜成色再说。

给超市送货不算什么大事,但经合办上上下下都很关注。

务必要把农贸公司的第一炮打响。

狄思科最先联系的农户是莲花乡的那位郑大爷,按照他们家菜地的规模,有几样大路菜只从他家采购即可。

郑大爷在电话里后悔道:“早知道你们能来收菜,我昨天就不把菜卖给那两个菜贩子了!压价压得我都不想卖了!”

“没关系,您把现有的蔬菜清理好就行,供应净菜是个长期的买卖,务必要保证蔬菜的品质,那种烂根烂叶的菜坚决不能混进净菜中。只要客户对净菜品质满意,咱们可以签订长期的供货合同。您以后就安心种菜,不用担心销路问题了。”

郑大爷连声答应着,询问清楚他们的拉货时间,就放下电话,招呼几个儿子去地里挑菜了。

大爷家的菜数量不够,狄思科只能从其他农户手里进菜。

他叫上熟悉农村工作的潘芝花,两人往莲花乡政府跑了一趟。

要从农户手里收菜,还是得跟乡政府的领导打声招呼。

黄乡长握着狄思科的手说:“我前两天刚听说区里成立了一家农贸公司,还想着找机会跟农贸公司合作一下,没想到您二位今天就亲自上门了。”

“农贸公司要发展,怎么绕得过’蔬果之乡‘呢。”狄思科笑说,“公司刚起步,还需要咱们乡里多多支持啊!”

“哈哈,狄主任您放心,不是我吹嘘,我们莲花乡下辖25个村子,有22个是搞蔬果种植的,只要是市面上能见到的蔬菜,我们乡里基本都有种植。”

潘芝花玩笑道:“黄乡长,您别只吹牛啊,也切实地帮我们联系几个菜农。八九月份是北京蔬菜种植的淡季,我们联系了乡里的几个菜农,地里的菜要么全拔了,要么全烂了,总也找不到合适的。”

黄乡长拿着他们的清单瞅两眼,大包大揽道:“二位放心,这些菜乡里都有,回头我让办事员下去安排一下,到时候让农户把菜处理成净菜拉到乡里来。”

狄思科是第一次做蔬菜生意,也是第一次跟乡镇干部打交道。

他总觉得这黄乡长的态度有点太殷勤了。

他俩是同级别的干部,但黄乡长当着一地父母官,比没什么实权的经合办主任威风多了。

对方可不是没见过世面的小干部,总不至于对一个刚成立的农贸公司青眼有加吧?

黄乡长的热情让狄思科有点犯嘀咕,但对方提出请他们去食堂吃晚饭时,狄思科并没推却。

人家如此殷勤地帮忙联系菜农,不可能别无所求吧?

果不其然,酒过三巡后,黄乡长就说起了乡里的困难。

“狄主任,潘主任,你们是不知道这蔬菜生意有多难做呀!市场变化快,蔬菜又不好存放,要是不能及时卖出去,那些菜就得直接烂在地里,农户们白白辛苦几个月。”

狄思科听他的话音,感觉对方是想让农贸公司跟农户签订供销合同。

可是,黄乡长灌了一口酒,又说:“为了让农民种的菜能适应市场需求,我们乡政府特意在几个农贸市场设置了常驻点,及时给菜农提供市场的行情信息,引导农民跟着市场种菜。”

狄思科点点头:“咱们乡政府的服务工作做得很到位呀!”

“哈哈,还差得远呢。”黄乡长摆手,“乡里只能指导,不能强制规定农民种什么。就像去年有人种尖椒赚了钱,今年就有一帮人呼啦啦跟风种尖椒。乡里即使提醒过,作用也不大。我寻思种就种吧,大不了到时候乡里帮忙找找销路。”

狄思科耐心听着,一时还没能理解黄乡长的意图。

“前两个月农委通知,今年下半年的温度低,蔬菜会晚熟,让大家晚半个月左右采摘蔬果。”黄乡长叹气说,“人家农委通知得没错,蔬菜确实晚熟了。可是他们不懂市场呀,到了时间没有新鲜尖椒上市,菜贩子就去外地采购尖椒了。等到我们的尖椒可以采摘的时候,反而没人上门收购了。”

潘芝花惊讶地问:“咱们乡里的尖椒滞销了?”

“可不嘛,除了已经跟人签好供销合同的几家,其他人的尖椒都还在地里挂着呢,没有菜贩子来收购。”黄乡长端起酒杯说,“也有菜农骑着三轮车去农贸批发市场卖货,但是这走货量毕竟太少了,不如专业农贸公司的走货量大。”

黄乡长的意思很明显了,想让经合办新开的这家农贸公司吃下这批尖椒。

帮农民们寻找销路。

狄思科之前调研的时候,也去过农贸批发市场,那边走货量极大,而且越是大批量的,越是走货快。

如果这批尖椒没问题,乡里完全可以组织人手集体收货,然后去农贸批发市场销掉。

何必让农贸公司从中间赚个差价?

他直接提出了自己的疑问,黄乡长却苦笑道:“乡里哪有这么多人手呀!而且政府只能引导,帮农户联系企业,哪能亲自上阵呀!狄主任,潘主任,我也不瞒你们,地里的尖椒眼瞅着就红了,有些甚至已经红了,再不卖就得烂在地里。原本两毛一斤的尖椒,现在只能卖上一毛,我可真是急的头发都白了一层。”

农贸公司还得跟莲花乡长期合作,狄思科不能刚接触就不给人家面子。

何况,收购净菜的工作还需要乡里帮忙。

他想了想说:“黄乡长,要不这样吧,我们明天出三辆车过来,两辆是运输净菜的,另一辆就装一车尖椒吧。我们也是第一次卖尖椒,暂时弄一车试试。”

双方的合作就这样暂定了下来。

*

翌日是周末,狄思科凌晨三点就按掉闹钟起床了。

于童从他怀里滚出来,眯缝着眼睛问:“外面天还黑着呢,你干嘛去?”

“收菜啊,我今天要当一天菜贩子。”

于童趴在床上,缓了半天才嘟哝道:“你没官没职的时候,整天西装革履地出入高档餐厅。现在当上主任了,居然还得下乡收菜?”

“这不是第一单生意嘛,我总要亲自跟一趟,才知道蔬菜生意要怎么做,咱可不能纸上谈兵。”

于童围着被子坐起来问:“你什么时候能回来?之前都跟孩子说好了,下午一起去公园的。”

狄思科捧着她的脸蛋吧唧一口说:“收菜最多三个小时,中午之前就能回来。”

“那还行,你快去快回吧。”于童交代一句,又摔到枕头上瞬间秒睡了。

狄思科:“……”

他一路开车来到乡里时,已经快六点了。

农贸公司的三辆卡车都是载货五吨的东风145,其中两辆已经开去村子里收货了。

只有一辆空车停在距离乡政府不远的地方。

车附近除了经合办的几个年轻人,还有一个戴草帽的中年男人。

狄思科提着一兜子包子油条走过去,“吕老板,没吃早饭呢吧?先吃点!”

吕老板嚼着烟屁股,摆摆手说,“有个事我得跟你说说,昨天晚上我给大钟寺那边的老伙计打电话了,那边有九辆卖尖椒的卡车。你们要是也把货拉过去,未必能销的出去。”

吕老板是被狄思科请来帮忙掌眼的。

他常年在大钟寺批发市场那边做蔬菜批发生意。

俗称菜贩子。

走南闯北到处贩菜,在这一行的经验,不比蔬菜公司的供销科长差。

狄思科答应黄乡长收莲花乡的尖椒后,就给吕老板打电话请求帮忙了。

吕老板是做生意的,也想跟官方打好关系,这会儿就毫无保留地介绍道:“我们这行里有个’八辆不贩‘的底线,只要卖尖椒的车超过八辆,再’跟吃‘肯定会被套牢。昨天大钟寺那边就已经有九辆车了,今天肯定会更多。你弄一车尖椒过去,很可能卖不出去赔本。”

“你们这辆车是一万斤载重的,但是车费也不便宜,要想不赔本儿,就得装一万三四斤的货,需要一千三四百的成本。万一这批货被砸在手里,加上车费的话,一下子就得赔将近两千块。”

狄思科没想到批发市场那边会有那么多卖尖椒的。

他叼着油条狠狠嚼了几口,才下定决心说:“没关系,大钟寺卖不掉,咱就往其他市场销。我们这辆车是新车还得磨合,所以不能超重太多,咱就收一万斤的货,正好一千块钱就行。”

两人说话间,陆续有人挑着扁担,骑着三轮车往乡政府门口送货了。

“同志,你们是农贸公司收尖椒的吗?”

周健将从地上跳起来说:“是,来我这边过磅!”

几个菜农把一筐筐尖椒搬到磅秤上,吕老板盯着第一筐尖椒说:“不行,这筐尖椒不能收!”

那菜农似是知道为何不能收,没怎么狡辩就将筐子搬了下去。

另一个菜农想把筐子抬上去,也被吕老板制止了,“您这个也不成。”

“怎么不成呢?我这个多绿啊!”

“但红的也不少,”吕老板坚决不肯收,“这种尖椒收回去,我们卖不出去,就要砸在手里了。”

那菜农有点急了,“你们要是这么挑拣,那什么货也别收了!”

“不是我们挑得严,到了农贸市场,人家一样要挑我们,有半点红都得扔出来!”

吕老板回头跟狄思科解释说:“北京人吃尖椒要吃全绿的,挂一点红线的,在市场上都站不住脚。我之前从赤峰进了一批半红半绿的尖椒,一斤也没卖出去,最后全扔到路边了,加上车费赔了三千块钱!”

狄思科点点头说:“那就按照市场规则来,咱们是搞企业的,最开始就得把规矩定好。”

农民辛苦种出的尖椒销不出去确实令人痛心,但企业就是企业,不能明知赔本还做赔本生意。

他们可以在其他方面帮农民解决问题。

但收菜的时候就得按照规矩来。

来送货的菜农越来越多,不过真正能装车的尖椒只有一半,五千斤左右。

有个老太太瞧着他的车上还有一半位置,着急忙慌地说:“我家的尖椒还有很多绿的,你们能等等不?我现在就让老头子回去收尖椒!”

狄思科瞄一眼手表,快十一点了,但还是点头,“您尽快吧,我们等两个钟头,再晚就没法卖货了。”

老太太挑着扁担,风风火火地往家里赶。

吕老板一趟趟跑去打公用电话,再回来时,语气也有点急,“大钟寺那边有十一辆尖椒车了,这趟过去肯定得赔本!”

狄思科对于五百一千的尖椒并不十分担心,他想的是,蔬菜生意确实不好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