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廉苪兰不齿地冷哼一声。

一会,她一定要赶在贺小姐之前,拦住车马,向表哥痛陈衷肠,让他莫要相信了府内坏心肠下人的挑唆,她的确是病了,并非故意找借口不嫁。

为了让表哥相信,她还饮下了郎中特制的汤药,从昨天晚上起,身上脸上已经冒出了红疹子,表哥见了,绝对硬不下心肠!

想到这,廉苪兰难耐地搔了搔自己的胳膊,就是这药真让人不舒服,浑身奇痒难忍。希望表哥快些能来,她马前哭诉一场,让表哥收回退婚书后,她也好回府去饮解药……

可是不一会,就有官府差役敲锣喊人:“都散了吧!王爷的兵马早在昨天夜里就开拔上路了!都散了吧……”

廉苪兰听了这话,登时愣住了。她怔怔地坐在椅子上,心里想得就是——表哥就这么走了。那她该怎么办?

原来崔行舟查看路线后,觉得路程甚紧,所以昨夜收拾好行囊,带着子弟兵们不声不响地开拔出发了。

没有办法,万岁的圣旨里催着他上路。所以连像样的出征仪式都没有举行,便只能匆匆前行。

当要出眞州的时候,崔行舟倒是抽空想起了安置北街的眠棠。

虽然不想自招晦气,但实事求是地说,他此番离去,很有可能一去不返。

到时候眠棠若失了他的庇佑,落入仰山教众之手,那么便要凶多吉少了。

崔行舟来不及妥帖地安置了她再上路,但是觉得柳眠棠不能在灵泉镇这等龙蛇混杂之地久留,最好去别处隐姓埋名。

于是他干脆一不做二不休,写下休书一封。

在信里他直言国难当头,自己已经跟随几个朋友毅然投军,跟随淮阳王的军队开拔西北。此去是抱着为国捐躯之决心,定然是回不来了。幸而崔家在别处还有丰厚田产屋舍一直没告知给她,如今一并都给了她傍身,至于去处,莫如会带着她去,将她稳妥安置了。

以后的婚嫁,她自随意了,自过自己的悠哉日子去吧。

也许是一日之内连写两封与女子恩断义绝的书信,崔行舟也算是写得驾轻就熟。

只是这第二封不知为何,总是写得不畅意,觉得有些话太生硬,怕那柳娘子看了难过地红肿了眼睛。

于是反复斟酌修改,着实费了些许功夫。

跟着这封书信而去的,还有那封从假崔九那里搜来的泛黄婚书,另外是一张和离的文书。

从此以后,崔行舟也算是打破了柳眠棠关于婚约的束缚。她不必再当自己是哪个人的妻子,没有了顾忌,就可以改嫁给他人了。

如今乱世初显,战场上更是瞬息万变,谁也不知道自己将来是什么样。

崔行舟自问能给柳娘子做的,只有这些了。

至于柳眠棠会怎么想,崔行舟倒是没有深思。

不过有句俗话说得好:夫妻本是同林鸟,大难临头各自飞。

亦如表妹廉苪兰,虽然平日里也显得爱极了他的样子,可一旦知道他可能有去无回,便也打起了另一副算盘,给自己留下万全的后路。

至于为何不将谎言说破,却还要顶着崔九的名头谎骗那小娘,这里面自有崔行舟一点微妙的心思了。

他此番若真是有去无还,总是希望柳娘子心里,留下的是那个体贴顾念着她的商贾崔九,而不是满嘴谎话,诓骗了她的淮阳王爷。

将来他若真的马革裹尸还,总还有个女人在夜里难眠时,为他落一点相思清泪……至于她在仰山失节的事情,他也隐去不说——被人休掉,总比被贼子玷污了清白要来得好听些。他何苦来告知她残忍的真相?

不过在他上路的二天后,那莫如就匆匆赶回来了。他说柳娘子接到了崔九的和离休书后,一语不发,只让人去打点店铺,交代了掌柜的事宜,然后就是关门挖坑起银子,让丫鬟老妈子们收拾行囊。

总而言之,崔夫人接了休书后的一切都是干净利落,毫不拖泥带水,更没有弃妇无措的眼泪。

莫如原本是要带柳娘子去王爷安置她的别郡乡镇的。可是柳娘子突然让他去铺子里买麻绳等许多杂物,待他回来时,连娘子、丫鬟、婆子都不见了。

不过李妈妈跟暗卫留了话,让他告知给莫如,只说柳娘子不想去王爷安排的地方,所以才支开他,径自走了。

莫如寻思着柳娘子他们有暗卫跟从,应该也无事,便先回来寻王爷说说情况了。

柳娘子万事先顾银子的反应,倒也在崔行舟的意料之中。

可是她如此坦然接受自己奔赴鬼门关,连做做样子的眼泪都没有,毫无往日里的半点情谊,真让他心里狠狠地不舒服了一下。

平日里一口一句夫君,叫得人骨头酥麻。

可是临了,却卷了银子毫无愧色地走人了。由此可见,柳眠棠生性如此,就算失忆了,也不耽误她审时度势,卷银子走人!

一时间,崔行舟觉得自己颇能理解被卷了银子的子瑜公子的感受……

如果有空闲,崔行舟说不定会砸了一屋子的东西,狠狠骂一顿爹娘,可是现在他连腹诽的时间都没有。

军队在日夜兼程地赶路,争取在最短的时间内奔赴西北。

虽然有毅然从军,积极御敌的热血子弟,可是军队里鱼龙混杂,自然也有胆怯的逃兵。所以在行军的途中,负责抓捕逃兵的稽查骑兵也是来回巡视不断。

一旦抓住逃兵,军队立刻停止前进,那些逃兵都被剥掉上衫,当着众人的面前被砍了脑袋。

一路之上,逃兵不断,屠刀也快要被卷了刃子。

崔行舟面无表情,毫不手软。并且让人放话下去,直言这些逃兵的名姓会被送返家乡,名字写在公告上被贴在田间地头,到时候不但没有朝廷发放的抚恤银子,他们的爹娘妻子要背负羞耻,在乡人面前抬不起头。

“我与众将士一般,抛家舍业,抱着必死之决心上阵杀敌。就是为了让自己的亲人安宁,有家园田产可以安守。尔等若是不肯杀敌,非要做了逃兵,绝难逃一死。既然都是要死,为何不奔赴沙场,与虎狼敌人决一死战,死得顶天立地些呢!而且,富贵险中求!诸位若想出人头地,那万里沙场不正是建功立业的好时机吗?‘请君暂上凌烟阁,若个书生万户侯’!说得不也是这番道理?诸位想不想建功立业,成为大燕的名臣良将呢?”

在杀完一批逃兵后,崔行舟骑在马背上,立在被鲜血染红的大道边,对着一众将士喊话。

他说得不多,可是句句入情入理,谁人不知淮阳王开拔前与廉小姐退婚,抱着必死决心杀敌的慷慨事迹?

淮阳王贵为王爷,本有滔天富贵,万顷田产在身,可是依然领兵出征。而他们这些家徒四壁,身无田产的穷光蛋又怕个什么?

就像王爷所言“若个书生万户侯”?既然已经要去西北,为何不跟敌人厮杀一番,非要这般做逃兵,可悲地死在鸟无人烟的荒路道边?

此番杀鸡儆猴之后,逃兵的现象骤然减少,眞州的子弟兵们也算是上下一心,精神抖索地奔赴前线。

可是就在走了五日五夜后,有那稽查骑兵的头目一路快马过来,有些迟疑地跟大元帅崔行舟禀报道:“启禀主帅,有一辆马车一直鬼鬼祟祟跟在大部队的后面。我的手下疑心那是刺探军情的耳目,就命人将那一马车的人给制住了。”

崔行舟正在马背上看前进的地图,听了这话,头也不抬道:“自去审了就是,若有可疑,直接正法。”

那头目自然知道这个道理,可是方才在捆人的时候,有个黑脸的婆子递给他一块王府的腰牌,只说要找崔九——崔大人。

不过趁着其中一个妙龄女子不注意的时候,那黑脸婆子倒是小声叮嘱他说道:“请军爷通禀王爷,将这腰牌呈递给他便可,不然耽误了大事,看王爷不治你重罪!”

腰牌是真的,黑脸的婆子瞪起人来还有点瘆人,所以那个头目抱着被骂的准备前来禀报了王爷。

崔行舟一看,腰牌的确是王府的,而且听头目的描述,那黑脸婆子很像本该陪着柳眠棠离开的李妈妈。

崔行舟愣了愣,命令莫如先去看看。

不一会莫如飞快跑回来禀报:“王……王爷,真的是柳娘子她们!”

没等莫如说完,崔行舟已经翻身下马,迈开长腿大步流星朝着队伍后方走去。

可是走了几步,他似乎又想起了什么,伸手指了指身旁一个千夫长的铠甲,示意他脱下来,让自己换穿上。

待得他脱下金甲,换上了牛皮半旧的铠甲后,便大步继续往队尾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