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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番话说出来,在场百姓交头接耳,王善泉给王荣使了个眼色,王荣愤怒道:“如今什么话还不是你说,你舅舅在东都当着尚书,你顾家在扬州本就是首富,我父亲不过地方一个官员,难道还敢招惹你不成?”

“是,我舅舅当着尚书不假,可国有国法,朝有朝纲,尊卑有序,我顾家不过商贾之家,我难道还能越了王法,越了朝廷去?王大人,您乃节度使,乃国之栋梁,乃当朝大臣,您若向我顾家下跪,那就是逼着我顾家成那千夫所指之人了。”

“我今日动手打了王公子,此事不假,身为百姓,我越过王法行私刑,这是我的不是,九思愿受一切处置。可我也是我妻子的丈夫,若我妻子、我家受辱,我还不闻不问,这又是什么丈夫,什么儿子?”

“九思……”

江柔呆呆看着顾九思,她从未想过,有一日自己的儿子,能说出这番话来。

她惯来知道顾九思本性纯良,可却从未想过,儿子竟然能有这样的担当。

顾九思放开王善泉,退了一步,朝着江柔鞠了个躬:“身为人子,却做此错事,让母亲担忧,这是儿子的不是,这是九思一错。”

说着,顾九思转头看向王善泉,再鞠一躬:“王大作为慈父,我伤及贵公子,令王大人心痛难忍,这是九思二错。”

“顾大公子……”

王善泉想说什么,顾九思却没理会,转头朝向东都方向,深深鞠躬:“身为大荣子民,以商贾之身,越尊卑之礼,动手伤了王公子,纵然是为护妻护家,却也难辞其咎,此为九思三错。”

顾九思鞠躬完,站起身来,他看向王善泉,神色平静:“九思不懂这世上诸事弯弯道道,我只明白,有错要认,有罪要罚。今日九思有错,便认了这错。我打断了王大公子的腿,便以一腿相偿,但在此之前,敢问王公子,你的错,你认不认?!”

王荣有些慌了,他看向王善泉,王善泉一时也不知该如何处理。江柔这么同他打着太极,他还能应对,可是面对顾九思这样撕破脸豁出去的人,他到一下子不知怎么办才好。

人戴着面具惯了,骤然看见这样真实的愣头青,竟是不知该如何处置。

没得到王善泉的回复,王荣只能硬着头皮道:“若是与一个女子说几句话就算错,那这个错,我也只能认了。”

话刚说完,顾九思从旁边家丁手中抽了刀鞘,就朝着自己的腿砸了过去!

柳玉茹下意识想去拦,然而人群中另一只手更快,一把截住了顾九思的手。

所有人抬头看去,却见是一个极其英俊的青年,柳玉茹愣了愣,慢慢道:“周公子?”

“顾大公子敢作敢当,品行高洁,周某佩服不已。”周烨将顾九思的刀取下来,笑着看向众人,“但周某以为,此事王公子有错在先,顾大公子至情至性,为护妻子挺身而出,虽有罪,但也情有可原,顾大公子还要帮着我押送货物,若是断了腿,我这边就有些难办了。”

说着,周烨笑着取下了腰上皮鞭,转头看向王善泉道:“王大人,在下以为,不若将断腿换做二十鞭,给您出个气,您看好吧?”

“你是谁?”王善泉皱起眉头,颇有些不满这个突然冒出来的青年。

周烨笑了笑,恭敬行礼道:“在下幽州周高朗义子周烨,见过大人。”

一个人如果只需要报名字而不必报称号,那必然是非同凡响的人物。

周高朗名字出来,江柔和王善泉都愣了愣,而顾九思和柳玉茹却是不太清楚这是什么人物,只是知道这必然不是什么小角色,于是沉默不言。

然而小的这些孩子不知道,江柔内心却是清楚的。

周高朗乃幽州军中一员悍将,当年与范轩同为幽州前太守的左膀右臂,范轩文职,周高朗行军,在幽州征战百场,未有一败,乃一国杀伐之利器。如今范轩成为幽州节度使,更是对其委以重用。两人兄弟情深,可以说,幽州节度使虽为范轩,却是范周二人共同坐管。

而周烨竟是周高朗的儿子!

王善泉一时有些惊讶,然而他反应极快,立刻道:“竟是周公子!公子言重了,我儿虽受重伤,但也没有让顾大公子也要受一番磋磨的道理。罢了……”王善泉摆摆手,却是道,“就这样罢了。”

说着,王善泉给江柔行了礼,叹息道:“顾家不肯计较犬子之事,王某不胜感激,既然误会解除,便就此作罢吧。”

“王大人言重,”江柔叹息道,“孩子之间的事,还望不伤两家和睦才好。”

两人寒暄了一二,王善泉便带着王荣要走,然而正要离开,就听顾九思道:“站住。”

所有人看过去,柳玉茹知道顾九思脾气上来了,她赶忙去悄悄拉他衣袖,却被顾九思反手握住手,他将她的手包裹在手里,盯着王荣道:“你还没给玉茹道歉。”

“你别太过分!”

王荣受不了了,怒道:“顾九思,你不要仗势欺人太过!”

“我不仗势欺人。”

顾九思从周烨手中取过鞭子,走到王荣面前,猛地一甩鞭子。

王荣吓得缩了缩,却见鞭子被顾九思反手甩到身后,“啪”的一下,便是皮开肉绽的声音!

所有人睁大了眼,便是周烨也是愣住了,顾九思盯着王荣,却是道:“我说了,做错事,就要道歉。王公子,可知错否?”

王荣被吓懵了,旁边人便看顾九思扬手又是一鞭,他的鞭子落得太狠,不带半分情面,血肉从他白衣渗出来,他盯着王荣,再一次重复:“王公子,可知错否?”

王荣不说话,顾九思便一鞭子一鞭子抽到身上。

他面色惨白,连站着都有些摇摇欲坠,冷汗大颗大颗落下来。

“王公子,可知错否?”

“王公子,可知错否?”

“王公子……”

“够了!”江柔再忍不住,她骤然爆发出声,扑上前去,拦住顾九思的手,红着眼眶道,“够了,九思,够了啊!”

江柔看着面前似乎是骤然长大的顾九思。

她清楚知道顾九思的意思,正是因为知道,她才心疼。

顾九思在为柳玉茹讨一个公道,他要王荣把这个罪认下来,王荣认了罪,他挨了这二十鞭子,无论未来如何说,顾家也是清清白白。打了王荣的,二十鞭还了;为什么打王荣,王荣认了。

顾九思这一番心思,江柔明白。

她身为母亲,呵护顾九思至今,就是希望顾九思能够一直高高兴兴无忧无虑,当顾九思这样成长,当他如此剔透看明白这世间,用他的方式鲜血淋漓去对抗时,心疼令江柔无可抑制,她感到为人父母的羞愧,她没能护好自己的孩子,是她的过失。

她拉着顾九思的手,哭得声嘶力竭:“九思……够了……”

“娘,”顾九思转头看着江柔,苍白的脸笑起来,似乎毫不在意道,“我无妨的,我都快弱冠了,是个男子汉了,您别这样,旁人看了笑话。”

江柔无言,所有话堵在眼泪里,她只是抓着他,拼命摇头。

然而顾九思意志坚决,他抬起一只手拦住她,随后猛地再一鞭,抽在自己身上,骤然扬声:“十五鞭,王荣,道歉!”

“十六鞭,王荣,说话!”

“十七鞭……”

“十八……”

……

“二……十!”

顾九思出声的时候,声音里已经几乎没有了力气,他摇摇欲坠,看着王荣:“王公子,我的二十鞭,我抽完了。”说着,他苦笑起来,“你的道歉,还不肯给我顾家吗?”

王荣不敢说话,他恐惧看着顾九思。

顾九思背上鲜血淋漓,鞭子沾染着血肉,他拖着鞭子,往前了一步。

王荣再也控制不住,他看着顾九思的样子,捂头大叫起来:“我道歉!我错了!少夫人对不起!我错了!”

听到这话,顾九思顿住步子,他转过头,朝着柳玉茹,扬起笑容。

“他给你道歉了。”

他这句话说得很轻,他的笑容真挚又清澈,柳玉茹静静看着,她说不出那是什么感受,后来柳玉茹年迈,看过世界纷杂,回头来像,她才明白该如何形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