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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烨一时语塞,顾九思出了门,同周烨行礼,便上了马车,径直去了府衙。

他一进门,就看见黄龙领着所有衙役站在院子里,大家或多或少脸上都带着伤,顾九思有些不自然轻咳了一声,不用想他都知道,肯定是昨天柳玉茹打的。

他走进屋里,黄龙走上前来,认真禀报道:“大人,兄弟们都准备好了。”

顾九思谢过了黄龙,便点了人,往赵家走去。

这一番动作搞得很大,路上人纷纷侧目,顾九思一路大摇大摆去了赵府,敲响了赵家大门。

他没有硬闯,反而是站在门口,让人恭恭敬敬进去禀报。家丁一看这架势,就知道不好,赶紧进了赵府。而这时候,赵家的家主赵和顺已经一夜未眠,他坐在大堂里,疲惫点了点头道:“让他进来吧。”

管家出去,将顾九思引了进来。

顾九思带着人,一路走得很是轻松,走在庭院里时,仿若闲庭看花,还同管家交流着庭院里花草的修剪,俨然一副翩翩公子模样,完全看不出是来问罪的。

赵和顺看着顾九思进来,他双手拢在袖间,跪坐着没说话。顾九思进门后,他抬起手,指了旁边客座道:“顾大人,请。”

顾九思行了礼,跪坐下来,旁边侍女给她添了茶,顾九思端起来,抿了一口道:“雨后春前的金银针,一两千金,”说着,顾九思抬眼看向赵和顺,笑着道,“赵老爷用这样的茶招待顾某,顾某内心不安啊。”

“不安的当是老夫。”

赵和顺声音平和:“咱们打开天窗说亮话吧,顾大人,您今天上赵家大门,到底有何贵干。”

“留了一夜时间给赵老爷想,赵老爷还没想明白吗?”

顾九思放下茶杯,手中折扇轻轻敲打在手心,转头看着庭院外摇曳的花草,平和道:“赵老爷,你以为顾家来到幽州,散尽家财是为什么?”

赵和顺没说话,他眼里带着红色血丝,他盯着顾九思,顾九思转头看向他,笑了笑:“赵大人莫不是还不知道扬州的事儿吧?”

如今扬州发生的事儿,传得再慢也传开了。赵和顺听得这话,脸色骤然巨变,怒道:“他范轩胆敢如此?!”

“为何不敢?”顾九思盯着赵和顺,“人为财死鸟为食亡,赵老爷以为到了如今局势范大人还有什么不敢?”

“赵老爷是不是不知道如今各方节度使在谋划什么?您不妨看看近来幽州财政支出,大批购进的是什么。王善泉在扬州逼着商家募捐,你以为钱去了哪里?各方节度使都开始征兵征粮,你以为是为了什么做准备?”

“赵老爷,赵严如今还在狱中,你如何选,自个儿还不清楚吗?命重要还是钱重要?”

赵和顺神色冷下来,他抬眼看向顾九思:“那他范轩给我什么?”

“他给顾家什么,”顾九思轻笑,“那就给你们什么。”

“区区县令之位?!”赵和顺怒了,顾九思摇了摇扇子,“赵老爷别误会,这个县令的位置,可是在下自个儿挣的。范大人不是卖官的人。”

“欺人太甚!”

顾九思看着赵和顺的模样,沉思了片刻,终于道:“赵老爷,同出商贾之身,我明白您的想法,可我劝您一句,顺势而为才是最重要的。您不需要像顾家一样把钱全捐出来,但是范大人要的数,您得给。给不足,到时候那就是一个更惨的顾家。至少我还有一个落脚之地,您就未必要了。”

“留得青山在不愁没柴烧,贵公子在牢狱里待久了也不好。而且,”顾九思合上扇子,探了探身子,“我私下同您透个风吧,范大人也并不是真的就要做尽做绝白白拿这个钱,他会想办法公平交换的。只是说,换出来的东西,您不能选,如此而已。”

“什么东西?”赵和顺抬眼,顾九思退回原来的位置,笑着道:“这我就不知道了。不过赵大人,今日您看,是我强行征银,还是大家体面一点,您自愿捐赠?”

赵和顺黑着脸,咬着牙,顾九思低头笑出声:“看来大人是想去见见公子了,来人……”

“范轩要多少?”

赵和顺终于出声,顾九思给了个数,随后他道:“您今日一时凑齐,不要紧,先给个定金吧。我就在这儿等着。”

赵和顺一甩袖子,站起身,吩咐了人去抬银子。

而后他回到堂屋里来,他站在门口,双手拢在袖间。逆着光,看着顾九思道:“顾九思,你这样行事,早晚要造千刀万剐。”

顾九思喝茶的动作微微一顿,赵和顺嘲讽:“自古当刀的人,哪一个有好下场?商鞅车裂晁错腰斩,”赵和顺走到顾九思身边,淡道,“年轻人,你且等着吧。”

顾九思没说话,他将最后一口茶喝完,随后道:“赵老爷错了,在下不是刀,在下只是臣。”

赵和顺抬眼看他,顾九思神色平淡:“天下百姓之臣。赵老爷,今日固然是我逼你,但来年,你或许会感激我呢?”

说着,顾九思放下茶杯,神色轻松笑了笑,站起身来,朝着赵和顺恭敬行礼:“在下告辞。”

顾九思走到院子里,看见黄龙清点了银子,他亲自点完银子,便带着钱回了府衙,交入了仓库。

而后他将赵严仗责二十,让人大张旗鼓送了回去。

赵严一回去,整个望都城的富商都惶惶不安。大家各自筹谋,顾九思当夜就下了命令,严守望都。

他做完这些事儿,他也不知道自己怎么了,就觉得空落落的,他提着灯,有些茫然走在路上,最后去了花容门口。

他穿着官府,就坐在了台阶上,将灯放在台阶边上。黄龙有些犹豫道:“大人,要不小的替您守着,等夫人回家吧?”

顾九思摆了摆手,笑道:“王大哥,我等我家娘子,您先回去吧。”

黄龙听着不免笑了,知道这是年轻人之间的情趣,便退了下去。

黄龙走了之后,顾九思就坐在门口。他抬头瞧着星星,在这安静的夜里,突然就找到了自己的归宿。

他像一个漂泊了一天的亡魂,终于找到了落脚处。他忍不住微笑,等了一会儿,柳玉茹笑着和人说着话开门出来,一开门,就看见顾九思坐在门口。

他还和以前一样的姿势,但身上却穿了官袍,柳玉茹愣了愣,顾九思提着灯站了起来,他拍了拍身上的灰,温和道:“忙完了?我来接你。”

旁边姐妹都低声笑开,印红高兴道:“夫人,我们先走了。”

说着,大家伙儿就小跑着离开。柳玉茹被她们闹得红脸,她轻咳了一声,不自然走到顾九思身前:“今天你不是要去赵家吗?这么忙了,还来接我做什么?”

“我想你了。”顾九思直接开口,柳玉茹愣了愣,她转过头去,不敢看他:“突然说这些做什么?”

顾九思低笑,他看着她的眉眼,感觉这个人在这世间,有种超脱而出的干净。

她温柔的照耀他,给他所有往前走下去的勇气。

柳玉茹感觉他长长注视着他,忍不住回头瞧他:“怎的了?”

话刚说完,顾九思突然伸手,他将她抱在怀里,死死抱紧。

“玉茹,”他忍不住出声,“别离开我,一直陪着我,好不好?”

“那是自然的啊。”柳玉茹轻笑,“你不休了我,我又怎会离开你?”

顾九思没说话,他抱着她,他不知道这算不算安慰。他感觉平和喜悦,但却仍旧有那么一丝,说不清、道不明的小小不甘。

他想要更多,可他却又不知,柳玉茹还有什么更多,能过再给他。

他已经得到得足够多了,再贪心,便是贪婪了。

他感觉拥抱是他获取力量的方式,他抱够了,终于才放开她,然后他拉了她的手,拿过她手里的东西,提着灯,高兴道:“走,回家。”

柳玉茹不知道他经历了什么,但她明显感觉到了他情绪的变化,于是她什么都没说,只是陪他手拉手,走在这青石路上。

她瞧着身边人,穿了一身蓝色官袍,但走起路来,却还像个孩子似的,她忍不住轻笑:“你都当官的人了,放稳重些。”

“稳不稳重不重要,”顾九思回头瞧她,“俊么?”

“俊不俊有什么关系?”柳玉茹挑眉,“你一个大男人,天天关注容貌,你又不靠这张脸吃饭,不觉得羞愧吗?”

“我羞愧什么?”顾九思一本正经,“我主业是吃柳老板的软饭,兼职当个县令,我不把我主业做好,那才该当羞愧!”

柳玉茹愣了愣,随后反应过来,她哭笑不得,抬手掐了一把顾九思道:“顾九思,你这二皮脸。”

顾九思嗷嗷大叫,伪作剧痛道:“柳老板,手下留情!饶我一条小命!”

“顾九思,”柳玉茹被他逗笑,掐他的动作全然没了力气,“你这么大个男人,我能把你怎么样?”

“话不能这么说,”顾九思一脸认真,“普通女人自然是不能怎么样的,但您可是能打一个县衙的女人。”

柳玉茹僵了僵,她不自然轻咳了一声,似是有些不好意思放了手,她不说话,仿佛在寻找什么回应,顾九思赶紧抬手揽了她的肩,笑着道:“你别想多了,你为着我做这些,我高兴得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