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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毕恭毕敬的答,“回万岁爷话,吃了一剂药,发了点汗,眼下好了七八成了。”

皇帝面上无波,“好得倒挺快,朕只当你要病上三五天的呢!”

她想了想道,“奴才天生身底子好,平常有点伤风咳嗽,睡一觉,第二天就差不多了。这趟是惦记着领罚,还有昨儿说给万岁爷做豆汁儿的,活儿没干完心里不踏实。”

皇帝听了慢慢点头,“难为你,还算有心。”转身要走了,忽然又回过头来,往她脚上看,一双银白软缎方口鞋,当即眉毛一挑,“朕知道尚仪局调理宫女走路姿势是看家本事,管带穿着花盆底健步如飞朕也见过。荣寿,赏她一双花盆底。”

荣大总管嘴角只差没裂到耳朵根,高声的应个嗻。正了正脸色对素以道,“姑娘还不谢恩?”

真是天大的赏赉呀!素以笑得比哭还难看,“奴才谢万岁爷恩典。”

皇帝眼波一转,没说话,径直往养心殿方向去了。

素以站起来有点呆呆的,谁说为君者大度谦和?皇帝这么睚眦必报,叫她穿花盆底提铃,来来回回的走上一夜,明儿脚都不知道是谁的了。旗下女子家常没人这么和自己过不去,只有逢年过节或有大事时才用得上。这鞋其实就是个排场,至于穿上究竟什么况味,谁穿谁知道。

荣大总管办事效率很高,没过一会儿就差人送来一双。荔色缎绣竹蝶纹,极厚的木底包白缎,足有三四寸高。她托在手里发怔,荣寿这个缺德带冒烟的,存了心的算计她。花盆底也分几等几样,像这种尺寸,已经往高里算了。可是没辙,既然送来了就得穿。她咬咬牙替换上,低头看看挺感慨。上回踩花盆底还是进宫参选的时候呢,如今一眨眼七年过去了,自己都已经二十了。

皇帝那头进了点酒膳,听皇父的劝告,再加上昨夜没合眼,今晚上就不打算批折子了。沐浴洗漱后祭神参拜是老例儿,都料理完了早早的上床,倚着金龙引枕看棋谱。

一更的时候听见那个宫女的动静,嗓音远远从乾清宫广场那头传过来,进了内右门夹道果然噤了口,只剩下清脆的一串铃声。没有她隔墙忽高忽低的唱太平,果然耳根子清静了不少。他白天听大臣们各抒己见,晚上回到寝宫还要被她聒噪,委实是不得安生。现在这样倒很好,惩处不耽误,也打搅不了他读书。

提铃一炷香,她自己掐着点儿,看时候差不多就停下来。万籁俱寂里听不见铃声,反而像少了什么似的。皇帝手里捧着书,视线却落在门前的刻丝弹墨幔子上。心不在焉的翻页,不知怎么一下子到了最后,竟然已经翻无可翻了。

他把书搁在了里床的什锦槅子上,边上侍立的荣寿见他有安置的意思,便上前来摘帐钩,放下半边满地金九龙帐子,一面小心问,“主子今儿晚上不必用安神汤了吧!傅太医说了,主子能自己睡下,最好是不要再依赖药。是药三分毒,用久了对圣躬没有益处。”

皇帝唔了声,稍一顿问他,“今儿恩佑进宫来了?”

荣寿道是,“您那时候在慈宁宫陪太皇太后说话呢,小公爷问了万岁爷去向,知道碰不上就直奔长春宫去了。”

皇帝略沉吟,“皇后招了那丫头?”

那丫头说的就是素以,荣寿暗里琢磨,怎么关心上了?刚才还憋着劲儿的难为人家呢!横竖皇帝心思深,谁也琢磨不透,便躬身道,“回主子话,是。叫进去说了小半个时辰,大概就是公爷府办丧事那些讲头吧!后来小公爷和素以一块儿出来,一头走一头那个笑哟……再后来分了道儿,素以就到乾清门前来了。”

皇帝不说话了,荣寿料着是要歇了,恭恭敬敬请个跪安道,“主子安寝,奴才告退了。”

燕禧堂里熄了灯,天又不好,一屋子黑洞洞的,只有檐下的守夜西瓜灯隐隐泛着亮。皇帝觉得眼皮子沉重,可是脑子却异常清醒,外面的一点响动都听得极清楚。

也不知过了多久,头顶的瓦楞上一阵细密的沙沙声,他侧耳细听,是下雨了么?撑起身子来张望,飞进廊子的水珠溅湿了窗户纸,就着风灯,留下星星点点的光斑。

长街上又传来更鼓,铃声适时响起来,丁丁当当,脆而悠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