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杨浩,见过罗公。”

“贤侄不必拘礼,来来来,快快请坐。”

杨浩一揖而起,这才抬头微微打量,只见这位号称政坛不老松的罗公面容清瞿,精神矍铄,三绺花白的胡须,一张端正的面庞,两眼微微露出苍老之眼,但眼神温润却不失神采。

罗公明也在打量杨浩,上下看了几眼,眸中微微露出悲戚之意,他再度让座,让杨浩在客位坐下,下人迅速呈上香茗,罗公明这才有些伤感地道:“老夫与贤侄素未谋面,不过早在邸报上获悉贤侄的消息……”

他微微一顿,又道:“西北迁民一事,贤侄在奏表中推功揽过,对小儿大加赞扬,他有你这样的朋友,老夫十分欣慰。”

提起罗克敌,杨浩的双眼也有些湿润,他将自己与罗克敌共担重任,自夺节改命时起,一文一武,相辅相助,历尽坎坷直至逐浪河畔,为拒追兵,罗克敌率三百死士横刀力抗三千铁骑的事情说了一遍,罗公明听得老眼微红,暗暗转头拭去颊上两行老泪。

这些事说罢,两人之间的生疏感已然不再,罗公明对他的神情也亲切起来,随即二人便谈起杨浩继续率人西行,扎根芦岭前后的事,罗公明捻须听的十分入神。

杨浩此来,只是想拜见一下罗克敌的家中长辈,以尽子侄之礼。罗公明既然号称历五朝不倒,政坛长青,此人为官必然趋吉避凶,十分谨慎。自己如今的身份十分微妙,他肯不避嫌疑,开门接纳,已是难能可贵,杨浩并不想让他为难,从他那里探问一些官家的态度,或者向他讨教朝觐之礼、存生之道。

所以二人聊了大约一个时辰左右,杨浩见罗公明微微露出疲态,便即起身告辞。罗公明见他如此爽快地告辞,不觉有些诧异,他仔细看了杨浩两眼,眼中微微露出笑意,起身说道:“贤侄车马劳顿,刚到京城,早些回去歇息也好。以后你我同殿为官,相处的时日还长着呢。”

他微微一顿,又道:“官家出身行伍,最喜豪迈直朴之辈,贤侄亦出身行伍,在西北所为,可圈可点,今既入朝,必受官家青睐。但朝廷之上比不得西北,贤侄还年轻,血气方刚,骤至高位,难免为庸碌者所忌,正所谓皎皎者易污也。今后为官,贤侄还当小心为慎,做事么,曲直并用,内方外圆,方能容人,亦为人所容。如此,则安身立命、报效社稷,两相益彰了,呵呵。”

杨浩心中一动,知道这番话才是对他最重要的点拨之语,只是这老狐狸说的太过含糊,一时之间难以揣摩话中真意,他只得强行记下,当下行礼如仪,再度告辞,罗公明亲自将他送到书院门口,仍由次子罗克捷送他出去。

杨浩坐在车中,反复思量罗公明说的话,一路盘算着到了自己所住驿馆,刚刚下车,便有一名侍卫向他耳语几句,递过一封密札。杨浩持了密札返回内室,在灯下打开密札一看,不由惊出一身冷汗。

由于他的信息网现在主要布及西北地区,越到中原,信息网越是稀疏,而且他一路行来,无法掌握他每时每刻的具体行踪,所以“飞羽”送来的消息,竟滞后于朝廷的四百里加急快马,有关“倒程”一事,现在才送到他的手上。

杨浩对帝王心术也不甚了了,但是这些天他搜集了大量有关赵匡胤为人处事方面的资料,对赵匡胤的脾气秉性,远比芦岭州诸人要了解的多。这个计划,的确能够把程德玄挤走,哪怕它漏洞百出,然而也正因为它漏洞百出,项庄舞剑之意太过明显,很难想象赵匡胤得知消息后会是一种什么样的心情,会对自己报以什么样的看法。

这个对手太强大了,他不同于折御勋、不同于李光俨,也不同于横山诸羌头人,如今自己就在开封城里,自己就是大宋的一个臣子,赵匡胤若是对他起了杀心,有一百个理由、一万种方法让他死得不能再死。天子一动心思,甚至不需下令,就会有无数揣摩上意的人,去绞尽脑汁,罗列无数冠冕堂皇堂的罪名加诸他杨浩的身上。

第二天,杨浩爽约,没有带着姆依可去逛东京城,他整整一天足不出户,始终闷在房里,坐在桌前苦思冥想,姆依可端茶送饭进去时,只见他铺了一桌子的纸,写几个字,端详一番便团掉再写,弄得房中狼藉不堪。姆依可不知道老爷为了什么事烦恼,骇得大气也不敢出,只偷偷捡了一张出来给穆羽看,只见上面写的是脾气点点点,性格点点点,爱好点点点……,二人认得字却不认得省略号,一时相顾愕然。

第二日傍晚,杨浩终于振作了许多,屋中也不再乱丢杂物,但是灯火仍旧很晚才熄灭,隔着窗子,穆羽和姆依可站在廊下看着,只见杨浩在房中踱来踱去,时而仰头如望明月,时而低首沉吟不语,廊外大雪飞起,迷迷茫茫一片,两人的心中也是一片迷茫,不知道老爷倒底有什么心事。

第三日一早,姆依可放心不下,大清早的就蹑手蹑脚打开了杨浩的房门,推门一看把她唬了一跳,只见杨浩早已起床,不但洗漱已毕,而且正在穿衣。床上摊着一个包裹,里边是内侍副都知顾若离来传旨时带来的朝廷颁赐的朝服。

一见她来,杨浩大喜,忙道:“月儿,来来,快快帮我穿上朝服,这些衣服太过麻烦。”

姆依可见自家老爷恢复了常态,心中有种莫名的欢喜和轻松,连忙进房来帮他梳发穿戴。今日是杨浩回京述职第一次上殿面君,须着最为隆重的朝服。他的朝服是红衣红裳,内穿白色丝罗所质的中单,外系丝罗所制的大带,并有绯色蔽膝,身挂锦绶、玉、玉钏,下着白绫袜黑皮履。

所有的官员穿戴朝服时都是这般模样,官职的高低主要是以搭配的不同来区别。主要是在有无禅衣(中单)和锦绶是什么图案。此外的区别就在于头上的进贤冠是几道梁,用什么革带。杨浩的官阶应戴三梁冠,革带用银,绶用盘雕花锦。

衣着打扮停当,再挂方心圆领,配银鱼袋,戴进贤冠,两人都是忙出一头大汗。不过如此打扮令人看来的确更具威严,杨浩从姆依可看向自己略带异样的目光就能感觉的出来。同时在这个打扮的过程中,无疑对他的心理也会产生一种暗示,让他对皇权、对将要去膜拜的皇帝,悄悄地产生一种敬畏。

步出房门,杨浩才惊觉昨夜大雪。清新之气扑面而来,杨浩不觉精神一振:“伸头也是一刀,缩头也是一刀,罢罢罢,放开胸怀,且去闯闯。生不能五鼎食,死亦当五鼎烹,豁出去了,且看这赵大官家有何手段!

杨浩登车,直趋御街,到五门并列、巍峨壮丽的宣德楼验明身份,入朝房候驾,在这里,杨浩除了罗公明之外谁也不认识,这时也不便上前搭讪,只是手捧笏板,眼观鼻、鼻观心,状如老僧入定,罗公明与同僚谈笑风生,瞧见杨浩模样,也是神色平静,直若未见

待时辰一到,谒者引领百官直趋皇帝听政的垂拱殿,一路上只见戍卒、卫官站得笔直,一道道宫门铜钉朱漆,墙砖壁缝间镌饰楼凤飞云,到处是雕甍画栋,峻角层榱,曲尺朵楼,朱栏彩槛,极尽皇宫之富丽堂皇。

百官络绎进入垂拱殿,依帽饰上显示的官阶区别分文武左右排班站定,杨浩这才向文官首位望去。他知道这些官员很多在历史上都大大有名,可是此时却一个不认得,也不知道他们的具体官职,但文官首位必是赵普无疑,往那里看看当可知历史上赫赫有名的赵普模样。可惜,赵普也是面向皇位而立,从这里只能看到他尺长的两只帽翅,却不能瞧见他的模样。

“皇帝陛下到,百官晋见!”

内侍都知张德钧一声唱和,百官纷纷举笏俯身,杨浩不敢怠慢,把袍襟一撩,跪倒在地,闷头等着有人喊“万岁”好跟着吼一嗓子。他现在是武官,站在武将班中,左右武将一见他突然矮了半截,都觉纳罕不已,一旁有个大胡子武官悄声说道:“嗨,我说老弟,头一回见官家吧?”

“昂!”杨浩抬头,心里还有点纳闷儿:“这些人怎么不跪啊?”

那大胡子恍然道:“我说呢,怎么还吓趴下了,快点起来,免得罪你个君前失仪?”

“啊?”杨浩莫名其妙,怎么……怎么见了皇帝不需要下跪的么?

照理说新赐封的官吏、上殿面试的进士、受了诰命进宫谢恩的官眷等等,都有礼仪司的官员教授他们见君的礼节,其实杨浩也是一点不懂,不过他这个官儿可是做了有一阵了,糊里糊涂的就跑来进宫面圣,根本不曾到有司去学习礼仪,有司官员也把这个官儿给漏了。

原来这大宋的官儿以前上朝见驾连座位都有的,如今虽说是站着,但是见驾长揖即可,如非必要,哪用得着全体行什么跪拜礼,那种满朝文武齐刷刷下跪的场面,是到了明朝时候朱元璋规定的,而且那时也是小朝会作揖,庄严的大朝会时下跪,再后来到了清朝,下跪就成了家常便饭,而且跪的时间短了还不行,所以官员们膝盖那块儿都加个软垫。

这时候杨浩闹出跪拜礼来,反把其他官员弄得一头雾水。杨浩想通其中关节,不禁面红耳赤,急忙爬起身来站定,许多官员见了已窃笑起来。罗公明站在文官列中,瞧见杨浩如此举动,花白的眉毛微微一挑,眸中却是闪过一抹笑意:“真是孺子可教也。”

他那里满心赞许,孰不知杨浩却是无心之举,歪打正着。

赵匡胤唬着脸端坐龙椅上正等百官揖礼,杨浩突然搞出这么一出戏码来,他坐在高高的龙椅上看的一清二楚,一见这个懵懂官儿,他的嘴角也不禁抽动了几下。只是此时隔的较远,以前印象也不深,他还没想起这个不懂规矩的官儿是谁。

杨浩爬起,随着百官重新揖礼,高声三声万岁,这才如释重负地归班站定,张德钧看看午门传抄来的官员名札上特别注明今日有还朝见驾的外地官员,这些人是要优先处理的,便上前一步,高声说道:“新任和州防御使杨浩回京面君,上前见驾,致辞谢恩。”

杨浩赶紧闪身出班,左右官员一看:“喔,敢情杨浩就是这个愣头青啊!”

杨浩面向龙座长揖一礼,高声道:“臣杨浩……奉旨还京,叩谢天恩。”

这个时候,他是真的该跪了,可杨浩嘴里说着“叩谢天恩”,却是弯腰站定,一点也没有下跪的意思。左右文武大员们见了,许多人便忍着笑扭过头去,生怕再看他一眼就会笑出声来。

赵匡胤本来听说是他,登时目露凶光,可是一见他不当跪而跪,当跪而不跪,好象根本不懂见驾的礼节,又不禁有些哭笑不得,他呆了一呆,挥手止住正欲喝责的张德钧,缓声说道:“杨浩,朕御驾亲征于汉,迁汉五万百姓,削汉之根基。你能不负朕望,将这五万子民平安带出,朕心甚慰。芦岭建州后,卿亲力亲为,妥善安置百姓,开衙置府,是有大功的。朕提拔你为和州防御使兼右武大夫,卿今后当一如既往,为国效力。”

杨浩一听,顿时露出感激不尽的神情,他把腰一弯,瞅着手笏大声说道:“多谢皇上,臣本布衣,躬耕于霸州,苟全性命于西北,不求闻达于朝廷。官家不以草民卑鄙,猥自枉屈,委臣以迁民重任,由是感激,遂许官家以驱驰……”

这是什么乱七八糟的?赵匡胤眼睛越睁越大,忽想起杨浩当初的奏折上那比狗爬还难看的字来,再听他明目张胆地篡改的狗屁不通的《出师表》,满腔的怒气杀机登时化作了一声大笑,当即捧腹大笑起来,再看百官队列,早已笑得东倒西歪、前仰后合

“连《出师表》都敢抄,真是无知者无畏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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