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现在朱襄还年轻,王龁已年老。

蔺贽很担心朱襄未来也会变成这样,甚至更严重。

但朱襄又安慰他,许多将领都能活到七老八十,传闻中许多条件比他艰苦许多的老农都可能活到九十九。他很注重养生,将来活到六七十岁不难。

倒是蔺贽这种嗜酒如命,从不养生的人,肯定走到他前面。

他还说等着在蔺贽坟前弹琴唱歌跳舞,每年吃掉蔺贽坟前的祭品。

朱襄说得这么生动形象,让蔺贽怀疑,朱襄这竖子已经做过此等事了。

把不开心的事抛到一边,三人继续说起赵王的愚蠢。

这时蔺贽突然想起了一件事:“司马将军呢?怎么没看到他?”

蒙骜道:“虽然司马将军与司马尚并不是一族,但毕竟同姓氏,所以他派人去劝降司马尚。”

蔺贽疑惑:“他派人去劝降,和他自己不在这里有什么关系?”

蒙骜和王龁也意识到了这个问题。

对啊,司马靳给他们说要去劝降,不来参加会议。但你派人去劝降,和你不来参加会议有什么关系?

与司马靳同为武安君白起许多年的王龁突然脸色大变。

“这竖子……”王龁扶额,咬牙切齿道,“他不会自己去了吧?”

蒙骜不解:“这怎么可能?”

王龁有气无力道:“若武安君在这里,应当不可能。司马靳还是很稳重。”

蒙骜生气了:“什么!我当主将,他就不稳重?!”

王龁道:“这不是蒙公的错,司马靳是高兴起来,能在秦昭襄王面前脱衣服跳舞的人。”

蒙骜不生气了:“那确实只有武安君能管住他。”

蔺贽:“……”

虽然他不仅在秦王面前脱衣跳舞,还拉着秦王一起脱衣跳舞,被蔡泽带来荀子一顿揍。

但当着秦昭襄王脱衣跳舞,这个将领也太厉害了。

“那怎么办?”蒙骜好奇,“一般武安君会如何做?”

王龁干巴巴道:“准备给他收尸。如果他这次死不了就揍一顿,下次继续准备给他收尸。”

蒙骜:“……”

蒙骜道:“好,我这就让人给他用木板拼凑一副棺木,放在他大帐中。”

蔺贽瞥了蒙骜一眼。

现在他看出来了,蒙武确实是蒙骜的亲儿子。

他们想起“失踪”的司马靳时,已经发须灰白,不复朱襄当年在长平所见过分活泼的老将司马靳已经潜入了雁门郡。

当雁门郡旧将和庞煖生出间隙的时候,他们的防守也生出了破绽。

司马靳大摇大摆走进雁门郡,先找到了信陵君留下的门客。

信陵君死前安排了众门客的去处,有许多门客留在了雁门郡。

信陵君的门客得知司马靳的身份之后,先吓得差点晕厥,但继而立刻询问信陵君的事。

虽然朱亥带信陵君棺木南下寻访长平君的事已经传到了雁门郡,但他还是想听到更详细的情况。

司马靳了解不多,但可以编。

反正朱襄公已经够神奇了,他再编一些朱襄公愤怒领兵北上迎接信陵君棺木的事,也不会更神奇。

信陵君的门客感动得涕泗横流,问道:“司马将军,我能为你做什么?”

司马靳道:“那司马尚算是我的远亲,赵王要杀他,如长平君、武成君和信陵君的遭遇一样,我想给他一条生路。”

司马靳叹了一口气,道:“其实秦军对此无所谓。只要赵王临阵换将,这雁门郡肯定能打下来。但我一是不忍同族被杀,二是不忍武成君和信陵君经营多年的雁门郡被毁,所以冒险来此。”

他擦了擦眼眶,红着眼眶道:“若雁门郡不降,秦军就不会收刀,替你们卖命的庶人也会惨遭屠戮。若信陵君的在天之灵和远在南秦的武成君得知雁门郡被毁,不知道会多伤心。”

信陵君的门客犹豫了许久,问道:“司马将军,赵王真的会杀了司马尚将军吗?”

司马靳道:“是与不是,就在这几日,你们就知道了。”

信陵君的门客叹了口气,道:“司马将军身为秦军副将军,在秦国位高权重,你都舍身赴险,我还会怀疑什么?请随我一起去见司马尚将军。”

信陵君的门客当即驱车,带司马靳去见已经把自己关在书房吃住好几日的司马尚。

当司马尚得知来人居然是司马靳时,吓得话都说不出来。

我区区一个雁门郡暂时的守将,哪里需要秦军前线副将军亲自来劝降?

受宠若惊啊!

司马尚开始绞尽脑汁想族谱,思考自己是不是真的和司马靳沾亲带故。

信陵君的门客离开,关上门后,司马靳的神色变得冷淡:“不用想了,我们不是同族。”

司马尚讪讪道:“将军、将军为何要冒险……”

司马靳道:“当年朱襄公入长平时,我正为武安君副将。”

司马尚不知道司马靳为何要从那么遥远的事说起。

司马靳接着道:“朱襄公为了几十万的赵国降卒甘心冒险,我甚佩服。朱襄公入秦后,秦军除了斩首和捕俘之功,还有先登、完成布置任务等功劳。军饷和粮草也日益充足,不需抢掠也能过得比以前好。”

他对司马靳道:“为将为兵者也是人,一个正常的人,能不滥杀,谁愿意滥杀?但雁门郡庶人因为感激你们自发抵御秦军。若雁门郡不降,他们肯定是必死的。”

司马尚愕然。

他问道:“将军是担心秦军在雁门郡滥杀,才来劝降我?”

司马靳道:“是。雁门郡对武成君、长平君和信陵君都很重要。他们不会忍心看到雁门郡生灵涂炭。他们让雁门郡的庶民比赵国其他地方过得好,不是为了看雁门郡的庶民为赵王那个昏庸无能的国君赴死。”

司马靳拱手:“请司马尚仔细想一想。”

司马尚沉默。

半晌,他对司马靳道:“我会派人送将军离开,谢将军高义。”

司马靳没有继续劝说。他在司马尚的安排下离开了善无城,看到了亲自领兵来接应自己的王龁,然后快马加鞭就跑。

“你站住!”

“不站!”

“你再跑,军法处置!”

“我又没有违背军法!”

蔺贽和蒙骜得知司马靳为何做出这件事时,都相对沉默许久。

蒙骜道:“真没想到。”

蔺贽道:“朱襄那竖子的影响力还挺大。”

蒙骜闻言失笑:“确实。”

……

司马尚私下做了一些准备。

雁门郡旧将的骚动好似安静下来了。

庞煖有些担心,直言询问司马尚会不会反叛。

司马尚道:“赵王诬我投秦,不仅是对我的侮辱,也是对武成君和信陵君的侮辱。庞将军你亲眼看到了雁门郡的战况。若不是雁门郡上下一心,庶民也甘愿自发赴死缠住秦军,秦军的兵锋早就扫平了雁门郡。那都是武成君和信陵君留下的遗泽。”

司马尚顿了顿,道:“也是朱襄公留下的遗泽。”

庞煖深深叹了口气。

司马尚道:“我是不会背叛赵王,坐实赵王诬陷的。”

庞煖松了一口气,知道了司马尚的选择,拱手对司马尚表示尊敬。

司马尚在庞煖离开之后,讥笑了一声。

他的话只说了一半。

赵国宗室赵葱与赵王使者前来收走司马尚的将印。

赵王使者非常嚣张,要将司马尚这个罪臣关入囚车,押送回邯郸。

雁门郡将士皆愤怒。

善无城的庶人围堵司马尚的囚车,要救出司马尚。

他们已经失去了武成君和信陵君,不能再失去司马将军。

在庞煖的强烈抗议下,赵王使臣没有为司马尚戴枷锁。

司马尚负手站在囚车中,面向善无城中为他愤怒的庶人。

他想起司马靳的话。

他又想起无缘得见,但受恩颇多的朱襄公。

他还想起了已经快淡薄的曾经主将李牧将军的容颜,想起印象仍旧很深刻的信陵君的洒脱的笑容。

司马尚不认为自己是一个高尚的人。他只是一个副将,跟随主将做事而已。

但此刻,他好像真的有些明白了朱襄公的追求,明白了李牧将军远眺邯郸的痛苦,明白了信陵君所说的“醒悟”。

司马尚从袖口拿出藏着的小刀,对“乱民”大声道。

“尚被昏君奸臣诬陷投秦,为证清白不能逃走。”

“但诸位,在尚死后,请投秦自寻活路吧。”

“雁门郡地里的粮食是朱襄公给的种子种的,骚扰雁门郡的北胡是李牧将军赶走的,替我们拒绝苛捐杂税的是信陵君魏无忌。”

“不是昏庸的赵王!”

“且投秦!”

“且去寻李牧将军和朱襄公!”

司马尚手中短刃插入胸口,缓缓倒下。

“将军!!!!!”

众人哗然。

已经准备好的雁门郡将士拿起兵器,露出孝衣,竖起白幡。

杀赵葱,俘庞煖,开城门。

投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