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秦王政将剑递给宫人,擦了擦脸上的汗:“我这剑招如何?”

宫人道:“君上是能征战沙场的人,剑招凌厉,岂是我等没眼界之人能评价?”

秦王政看着那个才十几岁就十分机灵的宫人,满意地点点头。

这宫人名为赵高,是赵国宗族远支。因为血缘太远,家境基本与庶人无异,徭役兵役都得服。在秦昭襄王时,他一家人就因为秦赵战争被俘虏成为刑徒。因其母能识文断字,被选为宫奴,赵高和其兄弟也全部充为宦官。

此时的宦官很少被阉割,大多都是正常男子。赵高也不例外,所以之后才能入朝为高官。

赵高是大嬴政的宠臣。被大嬴政检验过的臣子,秦王政虽没特意寻找,但前不久无意间见到了,就提拔到了身边。

不过历代秦王都多疑且自负,就算是大嬴政检验过的臣子,秦王政也不会尽信。他会自己观察后做出判断。

至少现在,赵高的机灵还是让他挺满意的,用得很趁手。

如果赵高真的有本事,他就把赵高送到舅父身边去学习一段时间。按照舅父的说法,叫“镀金”,这样以后赵高身居高位,也不会有人拿他的出身说事。

秦王政对自己看重的人非常体贴。哪怕赵高现在只是一个出身卑微的刑徒,他也会为赵高算好将来的路。

“君上,你怎么开始每日练剑了?”蔺贽没等人通传,就抱着一大堆文书走来。

背一直微微躬着的赵高悄悄瞥了蔺贽一眼,眼中羡慕和嫉妒一闪而过。

秦王政道:“好久没练剑,怕生疏了。”

蔺贽不疑有他,道:“确实该好好练练,可别学朱襄和你君父。”

秦王政皱眉:“蔺伯父怎能用舅父和君父与我相比?”

赵高眼睛微微一闪。秦王这是对相国不满意?

他立刻思维风暴。相国倚老卖老,居然对秦王如此不客气,还嫌弃先王和长平侯,怪不得秦王会不满意。

秦王政接着道:“就舅父和君父那身手,寡人十岁时就能赢过他们。”

正思维风暴的赵高眼睛瞪圆。

蔺贽道:“这倒是。你可是廉公和李牧的学生,能亲自冲锋陷阵。”

秦王政眉角上调,虽表情变化幅度不大,但也能看出少年时常出现的得意神情。

蔺贽瞥了赵高一眼。

秦王政挥手让赵高退下,走到石桌旁坐下。

蔺贽将文书抱到石桌上,道:“那个新来的小宦官心思过分活跃了。”

秦王政一边翻开文书:“过分活跃不是问题,有野心也不是问题,寡人容得下。”

蔺贽道:“你能压得住他,倒是无所谓,应当是一把好用的刀,就是他可能和朱襄相性不合。”

秦王政翻书的手一顿,皱眉道:“他如果不蠢,就知道讨好舅父。舅父心胸宽广,对相性不合之人也极尽宽容。”

换句话说,如果赵高惹舅父直白的不满,那肯定是赵高有很大问题,大嬴政眼瘸了。

蔺贽点到即止,没有继续在意这个小角色。

他一眼就看出赵高心术不正,不知道政儿这么聪明,为何会让赵高服侍左右。

不过正如政儿所说,君王身边的臣子不一定都非得是高尚之人,心术不正的人有时候更容易被君王所用。

君子无法成为君王手中的刀,但君王手中必须要有刀,小人的作用就出现了。

只要赵高对政儿足够忠心,他小人的特质,只会让政儿更好地操纵他。

何况,还有自己这帮长辈帮政儿看着,一个小宦官而已,翻不出什么波浪。

“燕王对太子丹归来很惊喜,没打算继续将太子丹送来秦国。”蔺贽转移话题,说起正事,“他见秦国没有反应,就继续让太子丹在朝堂任职,假装什么都没发生。”

蔺贽捋着胡须,嘲笑道:“他和太子丹的父子之情还是挺深厚啊。”

按照常理,燕国又不是像楚国和秦国这么强大的国家,质子逃走之后,当事国追究起来成本过大,所以便不追究了。

何况当年夏同或者楚王元偷偷逃回国的时候留下了子嗣,子嗣可以替代他们成为质子,当事国面子上也算过得去。

燕国本来就面临亡国危机才把太子丹送来当质子讨好秦国,太子丹逃走时也没有在秦国留下子嗣。燕王若识相一些,就算不把太子丹送回来,也该先请罪,然后再和秦国商议,要不要换个燕公子当质子。

把秦国晾到一边,假装什么都没发生过,这处理方式很有自欺欺人的愚蠢美感。

蔺贽道:“他这样做,我们不用再怂恿他们行刺杀之事,也可以出兵了。”

秦王政道:“还是按照原计划行事。”

蔺贽见秦王政执着于原计划,懒得端着姿态。

他腿一叠一翘,挤眉弄眼:“政儿啊,太子丹难道真的和你有仇?你对这件事很执着啊。他究竟怎么着你了,和伯父说说,伯父好想想帮你报复到何种程度。”

秦王政板着脸道:“真的没有。”

蔺贽笑道:“那我可不能纵着你浪费时间和人力物力。你知道使一次成功的计谋,要耗费我多少心血,耗费秦国多少金银吗?”

秦王政严肃的神情松动了一下。

他沉思了一会儿,道:“那……就算了?”他虽有些不爽,但确实没必要为了梦境中的愤怒浪费时间和人力物力。

蔺贽道:“如果他真的欺负过你,这点耗费无所谓,伯父定要让他付出代价。”

秦王政犹豫了一下,道:“我确实与他有仇。”

蔺贽道:“但不好说出来?”

秦王政干咳了一声,视线往一旁瞥。

他要怎么说?总不能说以前大嬴政在赵国和燕太子丹是朋友,特意对太子丹网开一面,纵容太子丹逃回燕国,结果太子丹派人来刺杀他,他基于对太子丹的信任没有防备,差点被伤到?

大嬴政的事可不好说。

蔺贽点头:“既然他真的和你有仇,那就按照原计划来办。只有他派人刺杀你,秦国才能光明正大地摘了他的脑袋。蔡泽那里我去说,你等着好消息。但你确定要亲自被刺杀?”

秦王政立刻超级小幅度地挺起胸膛:“我曾上阵杀敌,伯父放心!”

他突然日日练剑,不就是为了那个时刻?

这次他要一剑将刺客枭首!

蔺贽失笑:“我看你在打什么坏主意。罢了,我们提前准备好,你不会有危险。只是要瞒着朱襄,他若知道了,定会骑马冲到咸阳宫来揍你一顿,连雪姬都护不住你。朱襄平时纵容你,真生气了,谁也拦不住。”

秦王政立刻正色道:“以后也不会让舅父知道。”

蔺贽道:“好。我和蔡泽肯定能瞒住他,就看你自己了。”

秦王政眉头皱紧,心里愁起来。

对其他人他很有自信让人看不出心中所想,对舅父,他是一点信心都没有。

他那可以用表情向舅父点餐的默契,在这时候出现副作用了。

蔺贽忍笑。

他可以由着政儿乱来。但之后政儿怎么和朱襄交代,那他可就管不着了。

不过他真的很好奇,太子丹究竟和政儿有什么仇,居然让政儿非得高调地置他于死地。

一个燕太子而已,若政儿不喜,待攻灭燕国,将他流放后,偷偷杀了就行。政儿这是本着灭燕太子满门去啊。

总不会太子丹在政儿还没来朱襄家里时揍过政儿?虽然政儿早慧,连婴儿时的事都能记住。但太子丹也不至于混蛋到去揍一个一岁不到的孩子吧?那得多丧心病狂。

可惜夏同不在,他找不到人问当年的事。

吕不韦可能知道,但吕不韦绝对不敢说。

蔺贽遗憾地离去,秦王政瞪了蔺贽的背一眼。

显然,他很清楚蔺伯父试图看他笑话。

他开始犹豫,在被舅父骂,和报梦境中的仇中选择哪一条。

可他还没犹豫好,燕太子丹的所作所为就让他不需要犹豫了。

太子丹回国之后,对秦国和秦王的恐惧深入骨髓,仍旧做出了在秦王政梦境中的事——他暗自招揽壮士,试图刺杀秦王政。燕王居然暗中支持。

太子丹遮掩得极好,蔺贽和蔡泽一直盯着太子丹,这才发现蛛丝马迹。

秦王政恍然。燕王也参与其中?

也是。太子丹在燕国的动作,燕王怎么会不知道?何况无论献城还是出使,都必须燕王同意。燕王肯定也是主谋之一。事情败露之后,他把过错都推到儿子身上,装作一无所知的模样,用太子丹的头颅平息自己的愤怒。

从逼走乐毅,到不断找错时机攻打赵国,再到试图刺杀自己,历代燕王都十分愚蠢啊。

且不说秦国防卫森严,虽然大嬴政确实因为疏忽大意不小心被刺,但按照常理而言,派一个从未有过刺杀实绩的刺客,深入秦王宫里行刺杀之事,是绝对不可能成功的。

就算退一万步成功了,秦国只是失去了一个秦王,很快就能推举出新的秦王。

秦国国内可能会混乱一段时间,但以秦国的强势,也不会给他国留下可趁之机,只是延缓了攻势。

之后无论哪个新秦王继位,第一件事一定是攻打燕国报仇。

燕国处于中原之外,如果足够听话,很可能能留到最后,燕王一脉也或许能得个善终。

他们刺杀秦王,那就是和秦国不死不休,奔着灭族去了。

蔺贽和蔡泽心情古怪无比。他们总觉得,政儿是早就猜到了燕王和太子丹要刺杀他,所以提前愤怒了。

一定是错觉。

怎么会有人为未来没发生的事提前布局报仇?

但他们又很难不往那里想。

因为秦王政在得知太子丹的动作后,练剑的次数更勤了,看着似乎过分兴奋。

秦王政自继位之后就忙于政务,很少出游。

现在他甚至把政务推到一边,组织人马去骊山围猎,还亲自与狩得猛兽的壮士比试切磋。

看着秦王政一个接一个挪倒贵族推举的壮士,蔺贽和蔡泽把双手兜在袖子里,交头接耳窃窃私语。

蔺贽:“政儿的劲头十足啊。”

蔡泽:“政儿很强。我俩还需要偷偷带武器上朝吗?”

秦国朝臣入宫面见秦王时都不能带兵器,只有少数深得秦王信赖的朝臣有殊荣带剑上朝。蔺贽和蔡泽在秦仁文王时期就拥有了带剑上朝的殊荣,只是平时懒得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