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裴徊光沉眼看着那些群恶虎相追般疯狂逃命。这院落是后院, 在朝西开着的院门前,还有一道窄窄的宝葫芦门。这些人冲到宝葫芦门前,推搡拥挤着往外逃命。运气不好的不小心跌了, 还没来得及爬起来, 后面的人踩着他往前涌。

裴徊光的视线有些恍惚。

一个人很难拥有四岁时完整的记忆。可是裴徊光四岁那年发生的所有事情, 因为太过印象深刻,牢牢刻在了他的脑子里。

他目光沉沉地看着那些往外逃的人, 好像看见了许许多多的卫氏人。

那一年, 那些恶鬼逼着卫氏手足相残。

裴徊光永远都记得兄长从轮椅上爬下来, 握着他的手将匕首送进自己的胸膛。那一幕的猩红,是裴徊光无数个梦魇中的初罪。

他和许许多多个被逼残杀亲人的卫氏人一起, 灵魂里都染满鲜血,趟着鲜血湿了裤管, 浑浑噩噩地往外走,逃离那个院子。

然而守在外面的恶鬼哈哈大笑地嘲讽。

“你们以为这样就能活命?哈哈哈哈……”

假的。

这些身穿盔甲的人, 只不过是想看着卫氏人自相残杀,看着他们痛哭流涕地犯下罪恶,再看着他们得知就算依言杀了亲人也不能活下去时的绝望。

裴徊光眯起眼睛,盯着下方拼命奔跑的人。

这些人已经老了。

被以同样的方式相待,他们会不会想起曾经犯下的恶?当时,他们可曾也疯狂地大笑过?

裴徊光倒是认不出他们的脸。

因为在他的记忆里, 这些人每一个都长了一张恶鬼相。

院子里的人越来越少, 最后只剩三五个人在争最后的无妄生机。落在最后的几个人要么太老了, 要么腿上有疾。

其中两个人互相搀扶,一瘸一拐地朝着宝葫芦门跑去。他们两个回过头,发现后面再没有人,脸上出现了挣扎, 最后几乎是在同时将对方推开,朝着生机奔去。

裴徊光指腹慢悠悠轻捻颈上黑玉戒,果不其然地笑了笑。

顺年走上楼来,禀话:“掌印,落在最后的一个人已经被扣留下来了。”

办完事情的顺岁和顺年一起上来,站在顺年身边。

裴徊光站起身,将黑玉戒再转捻了一圈,才将它放进衣襟里藏好。他问顺岁:“给娘娘送去的礼物可送到了?”

“已经送去了。”

裴徊光走向墙角的三足高脚桌。在三足高脚桌上,放了一个红胆葵口大碗,里面盛满清水,浸泡着十来颗荔枝黑褐色的核儿。

裴徊光修长的手指探入清水,将每一刻荔枝核儿放在指间轻捏了一下,再放回。裴徊光收手,顺岁递上来干净的雪帕子,他没接,而是轻轻甩了下指上的水滴,然后朝另一侧墙壁前的柜子走去。

这这里,摆着各种各样杀人的小玩意儿。

裴徊光打开拉开柜门前犹豫了一下,目光在自己湿漉漉的指间停留了一瞬。他抬手,用湿漉漉的指背沿着自己的唇线缓缓蹭过,然后又接了雪帕子,将手指擦干净,才拉开柜门。

他在柜子里扫视了一圈,最后只是拿了一把小刀。

小刀在他修长的白指间转成一朵花。他眸色沉冷,似乎在考虑今儿个怎么杀人才快活。

·

顺岁按裴徊光的吩咐,将东西送到浩穹月升时,沈茴并不在。她去了齐煜那儿,盯着宫婢给齐煜收拾东西。她原以为给齐煜准备的房间不会那么快收拾好,但是又一想,屋子都是干净的,缺的东西可以慢慢布置。她一想到孙嬷嬷说过她们两个是如何心惊胆战地隐瞒四年,就不想再等下去,只想快些将齐煜接到身边。

齐煜听沈茴说现在就要带她走,她高兴地笑起来,拉着沈茴的手使劲儿抱在怀里。

“小姨母!”

“嗯?”沈茴摸摸她的头。

“小姨母!小姨母!小姨母!”齐煜抱着沈茴的手,一声一声地叫着。

她在心里想着,怎么没有早点遇到小姨母呀!

在齐煜这边用了午膳,沈茴才牵着齐煜的手往回走。地方不远,天气也晴朗,沈茴没坐凤舆,打算走回去。

还没走回浩穹月升,远远看见一队禁军的人脚步匆匆,护送着一顶软轿。因为聆疾也在这队禁军中,所以沈茴才多看了两眼。

实在是当日巫兹人来挑衅,聆疾在擂台上的表现太过显眼。沈茴远远看见了他,才多注意了两眼。

拾星在一旁顺着沈茴的目光望了一眼,说:“是他呀,听说已经当上了指挥使。年纪轻轻可真了不得。”

沈茴却没有再看聆疾了,而是望向被禁军护送的轿子。那轿子灰扑扑的颜色,一看就是宫外的轿子,也不知道里面坐着什么人。

莫不是皇帝又从宫外挑中的姑娘?

一想到皇帝,沈茴皱眉,心情顿时不大好了。

自打沈茴停下脚步,齐煜就一直敏感地盯着沈茴的表情,见她皱眉,她问:“小姨母,你怎么了?”

“没什么,走吧。”沈茴揉揉齐煜的小手,牵着她继续往回走。

沈茴想要杀了皇帝的想法一日强过一日,可是她很明白,弑君绝对不能草率。杀一个人容易,可是之后呢?

她不介意自己身上有没有什么污点骂名,可辅政的太后不能有弑君的“污点”,即使大多数人对皇帝的死拍手称快,可总会有不轨之人冠冕堂皇地拿出“污点”借机生事。

如今这乱世,想要谋逆篡位之人太多了,皇帝驾崩,必生大乱。沈茴不觉得朝堂和民间会服一个四岁的帝王和一个十五岁的太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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