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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看着封岌将床上被她踩脏的被褥抱下来, 又从柜子里拿了一床干净的被褥铺上去。他立在床边弯腰,高大的身躯俯下来,整理床铺的手臂带着干净利落的力道。好像这些事情天生不该是由他那双手来做。寒酥看着他做这些,又觉得不合理, 又觉得诡异得行云流水。

虽知道他少时日子并不好, 也是从小卒一点点爬上来, 很多事情都曾亲力亲为, 可如今已经位高至此,再做这些事情被寒酥瞧着便显出几许不和谐。她想去做, 可是垂眸望向自己赤着的脚, 再瞥向床边的鞋子。

寒酥只好默默坐在桌上。

毕竟十几年军旅生涯, 封岌很快整理好床铺, 他朝寒酥走过来, 又将人从桌上抱起来,送到床榻上去。

寒酥将手搭在他的肩上, 抬眸望着他的侧脸。屋内不甚光明的灯光将他棱角分明的五官照出一层柔和的光影。寒酥看了一会儿, 明明还是那个人,却有些不太一样了。

“喝了。”封岌将姜汤递给寒酥。

寒酥接过来忍着呛默默喝下去。火辣辣的热感从口中传开, 整个身子倒是都暖和起来。

封岌望着她皱着眉头喝姜汤的样子, 直到她喝下最后一口, 他问:“不给我留一口?”

寒酥愣住。她口中还含着最后一口苦辣辣的姜汤。她反应过来这是沈约呈端来给封岌的姜汤, 她的那份在隔壁的房间。明明想说她去隔壁把她那碗端过来给他,可口里含着最后一口姜汤没法开口。

又因他这一句话,她口中含着的这一口姜汤也不知道该不该咽下去。

封岌瞧着她表情, 轻笑了一声。他在寒酥身边坐下, 逐渐朝她靠近, 他的唇贴过来, 在她沾了姜汤的湿唇上轻轻贴了一下,而后退开一点距离,望着她的眼睛,等待。

他的暗示太明显,寒酥想装不懂都不行。

她拧了下眉,才凑过去,将口中含着的姜汤喂到封岌口中。汤水连粘着两个人的唇,一片湿泽。

寒酥在封岌的眼里看见笑意,好像他得逞了一样,寒酥立刻向后退去,又急急用指背去蹭自己的唇。

封岌摸了摸她的头,说:“睡吧。明天一早还要赶路。”

寒酥有一点意外地看向他,又迅速收回视线,乖乖地躺下来。封岌熄了灯,在床外侧躺下,动作自然地在寒酥身后抱住她,将她纤细柔软的身躯摁进怀里嵌着,温暖的手掌侧过她的腰侧,覆在她的前腹。

寒酥睁着眼睛,一点睡意也无。

封岌突然说:“明日到了善堂,你写篇文章吧。”

他解释:“那些弃婴、老人还有残疾人大多都是因为战火才会如此。”

“好。”寒酥答应下来。

她转过身来,面朝着封岌又询问了几句,封岌一一给她解释。话题扯到战火,两个人的情绪都有些肃然。

后来寒酥在封岌的怀里睡着了。封岌拉过一旁的被子,掖到她肩下。他故意将话题扯到悲壮的战事,正是为了分散寒酥的注意力。她身上不方便,若勾醒了体内的半月欢,她会难受的。

与此同时,沈约呈正在房间里读书。虽然只是来青柳县几日,他也随行带了些书卷,做最后的攻读,希望今朝春闱不负寒窗。

夜里的寒气逼人,沈约呈朝着微僵的手哈了哈气,惊觉已经这样晚了,他暂时将书卷放下,闭上眼睛休休眼。

一片黑暗里,寒酥的身影突然就浮现。

沈约呈想起初遇那一日,初冬时节的落雪要温柔许多。洒落的雪花坠落红尘,冗繁的热闹得到片刻洁白的安静。他立在人来人往的桥上,了望初冬的第一场雪,一眼看见人群里的寒酥。

她一袭白裙,纤薄又清冷的身影仿如和满天满地的皑雪融为一体。纷扬的白雪在她裙摆翩飞,为她匍匐。她从雪中来,她是雪中仙。

沈约呈在片刻的失神后,慌忙挤过人群,去追她。可是人群喧嚣,嘈杂阵阵。他立在街市岔口四顾徘徊怎么也寻不见她的身影。

洁白的扬雪只余灰色。

他失落地回家,小厮让他去前厅。大伯母给她介绍府里新来的表姑娘。

“你三叔母的外甥女,比你年长一岁。”

他怔怔望着寒酥,一场暴雪在他眼里瞬间纷扬,整个天地间都在霎时亮堂了起来。

不知何时,沈约呈唇角攀上一丝笑。可是他睁开眼睛,唇畔的笑便慢慢消失了。他在夜色里呆坐了许久,然后从桌旁那摞书册中间翻出一个小册子,像往常那样,在上面写下想对她说又不能说的话。

字字句句,皆是少年郎的真心实意。

翌日一大早,皇后娘娘有些焦急地在殿内走来走去。心腹宫婢挑帘进来,点头禀告已经吩咐下去了。

皇后焦躁不安地摆了摆手,让宫婢退下。她在椅子里坐下,惶惶望着香炉里直挺挺高升的一缕烟。

原先有太子这张牌,让她纵使从未得到过圣上偏宠,也自信坐稳皇后之位。可如今太子被废,姓汪的气焰越来越高涨,她每日心里都憋着一股火气。

除掉封岌这件事,变得更加迫切。

想要取封岌性命实在是太难,她以前也不是没有暗中动过手,可封岌身边看上去随从护卫不多,可每次想取他性命都失败。

不能强取只能智攻。

人都有弱点,他的母亲就是他的弱点。他的母亲……

皇后眼中浮现厌恶。封岌的母亲纵使被人人敬重,却偏偏深居浅出,从不离开赫延王府。而那赫延王府简直铜墙铁壁。

可是她每年正月里都会去一趟善堂,这是最好的时机。

皇后深深吸了一口气,决定铤而走险。她儿子的太子之位都已经没了,她再也稳不下去了。

皇后又坐了一会儿,稳了稳情绪,起身传唤宫人备车鸾。她要去看望太子。太子储君之位被废,可仍未迁出东宫。这对皇后来说,也算是一件好消息。

她会倾尽全力将自己的儿子送上龙椅,不择手段。

封岌一行人刚到青柳县,善堂的人知道老夫人今日会过来,早已派人在前街遥望等候,待封岌一行人的两辆马车到善堂前,善堂门前已经等了很多人。

王良骥一瘸一拐地迎上来,他长得虎背熊腰还有一张凶狠的脸。可是此刻他横肉生怖的面庞堆出浓烈笑容来,毕恭毕敬地朝封岌行军礼:“将军!”

封岌还坐在马车里,他瞥了一眼王良骥的腿,一边下车一边问:“腿伤如何了?”

“就那样。”王良骥憨憨地笑着。

他的断腿能接上已经是幸运,跛脚是一辈子的事,好不了,他也不奢求了。

封岌转身朝后面的马车去。寒酥已经从马车里下来,正候在一旁等老夫人下车。

穗娘扶着老夫人下来,老夫人打量着眼前的善堂,目光又在围在门口的人群里扫了一圈。

王良骥吆喝着门口的人让开路,毕恭毕敬地将封岌一行人请进去。

寒酥跟在老夫人身边往里走,悄悄打量着周围的人。大多是小孩子,还有一些身上有各种伤的男人。

一个男人身子只剩了半截,从大腿处锯了双腿,他双手撑着往前“走”,他没凑到前面来,只“站”在不远处的台阶上往这边望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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