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才刚十二月初, 反正也是农闲时,小镇上的人已经开始准备过年之事。

原先寒正卿和寒酥给小镇上的孩童上课的地方,只是一个空旷之地。后来小镇上的人收拾出来一个能够遮风避雪的茅草屋。

那些孩子们也按照年纪分开上课,寒正卿和寒酥分别给他们上课。只是小镇上的人都知道两位老师身体都很不好, 尤其天寒的时候, 上课会不得不取消。

今日只有寒酥自己来上课, 下了课, 刚走出茅草屋,寒风迎面吹来, 她立刻偏过脸去不停地咳嗽着。

自从上次受伤, 这已经四个多月了, 她仍旧十分体弱, 时不时会发烧。

寒酥缓了一会儿才继续回家。

路上遇见一些人围在一起, 其中有人尖叫着。寒酥好奇地走过去,小镇上的人见了她, 稍微让出些地方。

一个妇人提醒:“小秦老师别再往里凑了, 小心这疯子伤了你。”

寒酥好奇地望过去。那是一个发疯的瘸子,不停地尖叫着, 只是谁也听不懂他在喊些什么。

他的家人正在抓他、压他。

他母亲红着眼睛给周围的人道歉:“对不住了, 是我没锁住他。”

寒酥看着这一幕, 忽觉似曾相识。

她问:“他以前当过兵吗?”

“咦, 小秦老师怎么知道?他叫赵铁生,以前是当过兵,在前面伤了腿, 回来就这么疯疯癫癫了。”

“赵铁生!军法第三条第十二项。”寒酥朝他大声喊, “不可惊扰百姓!”

周围的人好奇地望向寒酥, 寒酥却在一瞬间热泪盈眶。

她忍着哽咽, 继续提声喊:“你做得很好。帮他们活下去,帮他们完成未完成之事。牺牲的将士令人敬佩,侥幸活下来的人亦是。”

拼命挣扎的赵铁生挣扎的动作慢下来,他歪着头,混沌的眸子朝寒酥的方向望过去。

寒酥却已经脚步匆匆地转身,离开了人群。终究是不喜当众落泪的狼狈模样,寒酥一边擦去眼泪,一边快步离去。

她始终不愿意去深想——她的死,封岌会不会难过。

他见过了那么多身边人的战死,应当早就不在意生死了对不对?

她不敢去深想。

她怕,她怕他难过。

世间事,总是难两全。

等寒酥到了家,已经面色红润看不出异常。

寒正卿坐在窗前,望着窗外被寒风吹着的枯枝条走神。寒酥唤了他两声,他才听见。

“回来了。”寒正卿对寒酥笑笑,让她坐。

“父亲想什么想得走神了?”寒酥问。

寒正卿道:“你妹妹。你说我应不应该接她来我们身边?”

寒酥蹙眉。边地小镇的生活远不敌京中舒适,可她也知道若让妹妹选择,妹妹一定会想和家人在一起。

“笙笙一定很想和父亲团聚。只是不知道她的眼睛怎么样了。”寒酥有些犯难,“而且我很担心我的死讯传到京城,她知道了会很难过。”

寒正卿点头,道:“这正是我担心的。”

“父亲,我不回京。”寒酥立刻说,语气坚决。

寒正卿点头:“这些年官场沉浮,如今确实喜欢小镇上教书的平淡生活,也不愿意再惹繁华。”

寒酥垂眸想了一会儿,说:“父亲,你先回京去接笙笙。也可以在京中陪伴笙笙两年,待她眼睛痊愈了,再带着她离开京城。”

“你……”寒正卿犯难。

寒酥微笑着说:“父亲,不要为我担心。我现在可以保护好自己。小镇上的孩子们我也可以教。而且,我也不想姨母为我担心。瞒着别人,也不能瞒着姨母。只是望父亲带话给姨母,不要让旁人知晓我还活着。”

寒正卿目光复杂地望着大女儿,好半晌才叹了口气,说:“我知道了。”

寒酥瞧着父亲神色。她总觉得父亲答应得很爽快,这是纵着她,还是知道些什么?

“那我过了年就走?”

寒酥略迟疑,道:“若父亲身体吃得消,早日见到笙笙让她知道我们都还活着,更好些。”

寒正卿点点头,再次用担忧的目光望向寒酥,他叹息:“这让我怎么放心你?”

“父亲。”寒酥微笑着去握父亲的手,“我已经不是小孩子了。”

寒酥经历过太多,胆子大了,心肠与手段都狠得起来,再也不是初失父亲时的飘零少女了。

“好。那我明日就启程。你万要照顾好自己。”寒正卿皱眉叮嘱。他只恨不能一分为二,一个守着大女儿,一个去寻小女儿。

寒正卿望了一眼西沉的落日,站起身来,道:“你在家里等着,父亲出去一趟。”

寒酥迟疑了一下,问:“要去买鸡吗?”

“是。既然明日就走,今晚给我大囡囡露一手,做一桌好菜!”

寒酥微笑着望着父亲蹒跚的背影。

她并不想怀疑父亲,可是这段日子父亲可疑之处实在太多。

父亲说是他救她和翠微回来,可是她记得自己昏迷前听见了驼铃声。

她没有详细与父亲说自己的事情,父亲默契地没怎么过问,可是寒酥总隐隐觉得父亲知道很多事。

还有,父亲哪来的钱总是给她炖鸡汤、补药?

明日父亲就要走,寒酥知道自己不能再假装不怀疑。她跟踪了父亲。

寒正卿朝着小镇西边去,进了最西边的一处宅子。一个穿着虎皮袄的女人正在院子里晒衣服,见他来了,也没说什么,领人进屋。

寒酥打量着小院,一眼瞧见院中养着几匹骆驼。一阵风吹来,响起的驼铃是熟悉的声音。

寒正卿刚进去没多久,门外又响起了叩门声。

女人去开门,问:“你找谁?”

寒酥微微偏过脸,视线越过女人,朝里望去。她看见了父亲,视线只在父亲的身上停留了一息,又越过他,望着父亲对面的人。

“三郎……”

沈约呈呆怔了片刻,下意识地向后退了一步,又转过身去。

寒正卿诧异地回头,继而叹了口气,说:“你们也该谈一谈。”

寒正卿和那个穿着虎皮袄的女人都出去了,屋里只有寒酥与沈约呈。

寒酥从未想过会在这样的情况下与沈约呈重逢,她视线扫过沈约呈,他褪下华贵的衣袍,一身粗布素衣,完全没了读书人的影子。

“怎么……”寒酥迟疑着开口,“你不该缺考的……”

那是他的前程。他放弃了自己的前程。

沈约呈转过脸来,对寒酥灿烂笑着:“其实我一点也不喜欢读书。原先在京城,身份摆在那里,所有人都对我寄予厚望,我也总想着不能给父亲丢脸。”

“如今这样闲云野鹤的日子挺好的。嗯,挺好的……”

寒酥想起那些堆了半间屋子的礼物,想起他写满她的册子。如今再见沈约呈,寒酥说不清心里是什么滋味儿。愧疚又或者惋惜?

好半晌,她才说:“是你救了我。”

沈约呈语气随意:“机缘巧合罢了。你可千万别谢我。”

他不再唤她表姐,也没了旁的称呼。

“明日我就要往南边去了,去做生意!以前只知道读书,现在才知道做生意赚钱那么有意思!”沈约呈笑起来,漆亮的眸子仍是寒酥熟悉的灿烂与真挚。

寒酥垂着身侧的手轻攥。她忍不住去想,若没有她的存在,很多事情要更好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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