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酒楼的伙计说完这句话,闲聊也结束了,他费尽口舌说了半天,就是等着猪肉摊上没什么人了,再将那些别人挑挑拣拣剩下的猪肉以低的价格买走。薛久看他说了那么久,让他杀了一回价,把剩下的肉便宜卖给了伙计。

酒楼伙计走后,薛久开始收摊,就听纪云蘅的声音慢慢传来,“薛叔,龙珠落了清水池是何意?”

薛久动作一顿,抬头去看纪云蘅,回道:“就是岸上所有人都盯着呗,那些个皇权贵族与咱们无关,闲话你听一听就好,别放心上。来,给你结今日的工钱。”

他丢了手里的抹布上前,也不问今日卖了多少,从钱盒子里数出了六十文,用线串起来给了纪云蘅。她的工钱是五十文一日,多的十文是纪云蘅比薛久早到而得的。

纪云蘅接了钱道谢,对薛久说了今日的收入,对比上次多了几十文,账本合上之后递给了薛久。

薛久也不翻看,将东西搬回铺子里,来回几趟就看见纪云蘅还没走,正呆呆地蹲在一边,看着一只小狗。

他随手丢了一块碎肉给小狗,又说:“佑佑喜欢,就带回家养着。”

纪云蘅看着欢快地摇着尾巴的小狗,并未说话,等薛久又收拾了一阵,她才出声:“养不活的。”

她语气里倒没有多少遗憾,像是很平静地陈述一件事实。

集市人来人往,它是没人要的小狗,纪云蘅是没人要的小孩。

薛久笑着劝道:“一个小狗能吃多少?你从指缝里漏下点吃的就能养活了,以后我留些肉让你带回去。”

也不知道是不是听懂了薛久的话,那脏兮兮的小狗突然蹦跶到纪云蘅的脚边,用力地甩着尾巴,往她的腿上蹭。长那么大,纪云蘅还是头一次遇到亲近她的小狗,加之薛久在那边还说着小狗皮实,随随便便就能养大,她到底是心动,蹲下来将小狗抱起。

小狗崽就乖顺地缩在纪云蘅的怀里,用粉嫩的小舌头舔她的手指,皮毛虽脏乱,摸起来却柔软,小小的身体几乎溢满了热情,用力地蹭着纪云蘅的手心。

纪云蘅摸了一阵,将小狗放了下来,说:“你没人要,我也没人要,你跟我走吧。”

狗崽子就跟在她身后,走回了家。

纪云蘅走后,薛久也收拾完了东西,正待锁门时,隔壁卖杂食的老板攥着一把瓜子就过来了,“薛老板倒是阔绰,打哪找来这样标致的小先生,记账不过一个时辰,就给了几十文。”

薛久挂上锁,憨憨一笑,“是我远房亲戚留下的孩子,她母亲当年生她的时候受惊早产,孩子落地身体就弱,脑子也痴傻,早些年又死了双亲,我瞧着可怜,照拂一二。”

“哟,那是挺可怜。”隔壁老板应了一声。

薛久却不再回话,他与旁人向来不多聊,让人有心攀谈也无法接近,每回就是推着猪肉来,卖完就走,一刻也不多留。

纪云蘅走了半个钟头到家。

纪老爷虽然是个八品小官,但宅子倒置办得不错,远离闹市,坐落在茂密的林子前头。而纪云蘅的住所就更为偏僻了,在纪家宅子的最后的一个角落中,原本是库房,后来因为位置偏僻不好取物,就废弃了。自从纪云蘅母女搬进去之后,那里就改成了寝院。

这偏僻的角落除了平日里送饭菜的下人便无人会来,常年的无人问津,也就没人察觉角落的侧门因年久失修早就无法闭合,被纪云蘅挤开了一条缝,每日就这么进出,从未被人发现。

她进了院子后,将身上的衣裳换下来,挂在后院的绳子上晾晒,散一散上面的血腥味。正洗手时,门外来了下人,敲门扬声道:“大姑娘,今日四姑娘及笄,夫人传唤你去前院参宴。”

说完也不管纪云蘅应没应,径直走了。

纪云蘅洗完了手和脸,又将有些松散的头发重新整理了一下,回头叮嘱小狗乖乖待在院子里不准乱跑,这才出门前往前院。

正逢夏季,草木都旺盛生长,这地方多年无人打理和走动,倒是让满地的花草盛开,形成了别样的景致。

纪云蘅是从出生起就住在纪宅的,但出了那小院之后,对其他地方都很陌生。寻常情况下,她一年里只能出来一次,就是过年的时候。

当年她母亲在纪家出的事不体面,但纪家却留了母女一命,以体弱需要静养为由给关在了这角落的小屋中。纪云蘅随母亲搬进来,一住就是十多年,母亲去世后只剩她自己。后来纪老爷抬了偏房为妻,小她两岁的妹妹成为家中嫡女,而纪云蘅这嫡长女也早已名存实亡。

只不过纪老爷是家中嫡长子,过年时需办年宴,届时分家的几房都要回来,为了维护官老爷的面子,纪云蘅每年都要参加年宴,不至于让其他几房看了笑话,也免于传出纪老爷苛待嫡长女的流言。

纪云蘅赶去前院时,各房的宾客已经来了不少。纪宅并不大,前院站满了人,中间隔了游廊,将男女宾客分开。

纪云蘅穿过人群进了厢房,里面正坐着纪家主母和其他几房妯娌,孩子倒是不少,将原本就不大的暖阁坐得满满当当,略显拥挤。纪云蘅在小院里关了太久,每年只出来一回,因十几年前的旧事也没人愿意跟她说话,是以对那些兄弟姐妹,她也极为陌生,甚至叫不上名字来。

临门的几人瞧见她进来了,不过是随意地看了一眼,无人主动招呼,站在两边伺候的丫头也跟看不见似的。

宅中所有下人都知道嫡长女不受宠,当家主母又不是她亲娘,自然没人对她献殷勤,得罪了主母才没好果子吃呢。

纪云蘅像误入厢房的小猫,没人在意她,她就自己找了不起眼的地方站着,用一双漂亮的眼眸左右看看,安静乖顺。

前面主母与妯娌们聊得正欢,其他人不说话,她们的声音就清晰地传了过来。

“听说大伯哥前些日子忙得很,可是在操办刺史宴请太孙殿下的接风宴?”

纪家主母名唤王惠,堪堪四十的年岁,膝下一儿一女,面容没了年轻时貌美,但多年来悉心保养,养出来几分端庄雍容。她闻言便笑,“哪儿听来的传言,老爷官职不高,哪有能耐去操办那些事,左不过是跟在其中帮忙搭把手而已。”

“嫂子说笑,谁不知泠州的官老爷器重大伯哥,官职有什么要紧,哪日办成大事,升官不过一句话的事儿。”二房夫人凑近了王惠,声音压低了些,“昔日那些龙子龙孙远在云端之上,看不着也不敢肖想,如今幼龙来了泠州地,到了跟前,那是不是……”

后面的话不知是没说还是将声音压得更低了,纪云蘅没听见,她转眼过去,就看见几个妯娌几乎将头挨在一起,眉眼间的盘算几乎溢出来。

纪云蘅看不懂这样的神色,费劲地琢磨着今日能不能在宴席上吃上一口,若是吃不着,下人也不会给她送饭,怕是要饿一顿了。

“少胡说,那天潢贵胄也是我等能肖想的?皇太孙是什么人,岂能你想见就见,周大人的嫡子设宴拜请都没得他一句话,更何况是我们这等贱如尘土的身份。”王惠口中虽在贬低,嘴角的笑却压不住,果然话锋一转,又道:“不过老爷昨儿才跟我说,这次皇上来泠州带的随行大臣中,也带了不少世家子弟,老爷倘若有机遇接见一两位大人,再带着远哥儿在世家子面前露露脸,见见世面,于纪家来说就是天大的幸事了。”

语气里是掩饰不住的得意,毕竟放眼整个纪家,也只有纪老爷或有机会接见那些京城来的大人,其他几房的男人都高不成低不就,连官署都进不去,更别提在那些大人面前露面。几房夫人一时心思各异,纷纷谄媚起来,精心巴结,只盼望纪家大房一飞冲天能带着她们跟着享福。

厢房吵闹一阵,门口丫鬟通报,是纪老爷带着四姑娘来了。

这四姑娘正是今日及笄宴的主角,名唤纪盈盈,是纪家最为得宠的女儿。听了通报后,房中的人都站了起来,王惠往前迎了两步,就看见纪老爷带着纪盈盈进门来。

父女俩是在门口遇上的,进门时纪盈盈正在向父亲撒娇,说是看中了新的头饰,央着父亲给她买。纪老爷笑得满脸慈爱,宠溺女儿自然是有求必应,满口答应说买,房中妯娌立即应和起来,赞誉纪老爷疼宠女儿,又说父女情深。

纪盈盈向几房夫人行礼,挨个叫了个遍,连同其他孩子也一并称呼,唯独到了纪云蘅这里,她目光只略一停,便轻蔑地转开了,眉梢间流露出的那么一点情绪,都写满了不待见。

纪老爷自然是也看见了,也并未搭理,他已有许多年不与纪云蘅说话,就算是在年宴上瞧见了,也懒得问一句近况,连装模作样都不肯。

若不是父亲临死前的遗言,要他起誓绝不休妻,否则当年的事一出,他就直接让人绑着前任正妻沉塘,再将幼年的纪云蘅乱棍打死了。

不过这些秘辛往事,旁人并不知,纪家瞒得极好。

众人都只以为嫡长女是因为脑子痴傻不得宠,便不觉有异,很快就笑在一处,其乐融融。

纪云蘅站在角落处,不会再有人将目光落过来,她像是可有可无的存在,明明是个活生生的人,却比不得一只虫子惹人注意。

她抿了抿唇,觉得这人满为患的吵杂厢房里有些闷热,让她心口闷闷的,很不舒服。

及笄宴办得隆重,仪式忙活了大半日,纪盈盈像是众星捧月一般站在人群里接受众人的赞誉祝贺,收了许多华丽精致的礼物,风光至极。

而纪云蘅站在人群里等了许久,双腿都站疼了,又饿得浑身发软,等到结束时果然没能吃上一口菜。

她踩着傍晚的夕阳回了小院,见太阳已经落山,再想出去买些东西时间也不够了,便只好扛着饿睡一晚,明早再出去买吃的。

接下来的几日薛久不卖猪肉,纪云蘅闲着无事,给小狗洗得香喷喷的,从脏兮兮的小狗变得白白净净,被她抱在怀里爱不释手。

纪云蘅又洗干净了自己的玩具,抱着小狗一同玩耍,再给狗崽取了个名字,叫学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