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纪云蘅就是这样的性格,许君赫在看到她的第一眼,就知道了。

她的眼睛确实漂亮,分明比浓墨还黑,却有着能够一眼望穿的清澈。

她就是一个软弱胆小的人,即便受了欺负,也只会逃跑,躲起来,连偷偷地哭泣都安静无声。

而这种窝窝囊囊,逆来顺受之人,恰恰是许君赫生平最讨厌的。

他站在门口看了纪云蘅两眼,随后迈着平缓的步子往里走,走到树下面那个熟悉的位置卧了下来。

正所谓一回生二回熟,这都是第三次变成小狗了,该生的气前两日也已经生完,尤其昨夜,为了置气他硬是在院中站到临近天亮,今日断不会那样了。

他卧下来之后,开始盘算着如何破了眼下这邪门的困境。

首先便要查清这里究竟是何地,这小狗是何来历,这个唯唯诺诺的姑娘又是什么人物。

眼下的难事是他对这些一概不知,一开口就是狗叫,无法与人交流,就更别谈之后如何解决这桩邪事了。

许君赫正想着,身后突然传来了脚步声,是纪云蘅在靠近。

他刚回头,纪云蘅就到了跟前蹲下,紧接着她的手就覆了下来,抚摸着他的后背。

“学学。”她唤道。

浓浓的鼻音混着轻声细语,听起来有几分可怜巴巴。

许君赫听不惯,猛地站起来,怒视她。

“你看,这是我给你做的玩具。”纪云蘅晃着手里的球,几个老旧的铃铛撞在一起,发出清脆的声响。

她的眼泪没有完全擦干,眼睛满是湿润,小巧的鼻头红彤彤的,但脸上已经没有了方才那失落委屈的模样,反而是满眼欢快地看着小狗,飞快地甩着铃铛。

方才还恹恹地哭着的人,这会儿又乐起来了。

许君赫当然不知道,是离开又出现的小狗让纪云蘅变得高兴起来。

她拿着玩具球在许君赫的耳边晃来晃去,很快就惹了许君赫不耐烦,转头一口咬住了玩具球垂下来的飘带,歪头一甩,径直将球甩飞出去,以此来表达自己对这个东西的厌烦。

谁知纪云蘅走了几步,又将球给捡了回来,再次递到许君赫的身边。

她似乎对什么事都极有耐心,性子温吞又平和,大约是从不嫌麻烦的。

小狗再次咬着飘带,支着四只小短腿站起来,这回是全身都用上了劲儿,奋力一甩,只听脖子处“咔吧”一声轻响,痛得小狗嗷了一声,紧接着就龇着牙冲纪云蘅“汪汪”两声。

纪云蘅这下看懂了,也不再去打扰小狗,自己踢着球玩。

许君赫就趴在树下假寐,两只毛茸茸的耳朵耷拉下来,企图将她踢球的声音给掩住。

没多久纪云蘅就玩得满身大汗,便收了沙球,去后院打水沐浴。

没有纪云蘅发出声音后,这小院当真寂静,只有夜风穿过和夏虫发出的声响。许君赫睡觉,向来都是要在绝对安静的环境里,稍微有一点杂音就睡不着,也不知是何时养成的坏毛病。按理说在这样的环境里,又是席天而卧,他是绝对不可能睡着的,但不知为何,被微风拂过浑身柔软的皮毛时,他竟然真的渐有困意。

许君赫顺势放松身体,有心想要一觉睡到天亮,再睁眼就回到自己的身体了。

正当他昏昏入睡时,纪云蘅的脚步由远及近,然后停在了门边,没进屋,坐了下来。

门前竖了一根腕子粗的竹竿,上头挂了盏灯,许君赫变成小狗之后,还是头一回见纪云蘅点亮它。

灯笼一亮,小院的景象就变得清晰了,许君赫却被这光亮惊扰,隔着一层眼皮也无法忽视,他满眼郁气地睁眼,看着纪云蘅。

她沐浴完后穿着宽松的外衣,湿润的长发披在肩头,还不断往下滴水。

许是刚泡完热水,她的皮肤十分白腻,在灯的光照下尤其晃眼,敞开的衣领露出了一片细嫩的颈子,宽大的衣袖下是纤瘦的手臂,她两腿并着坐在门槛上,缩成了小小的一团,在外衣的衬托下,显得瘦弱。

温和燥热的风吹拂在纪云蘅的身上,让她感到了一阵舒适,便又捡起沙球从树下的小狗摇晃。

小狗不理她,圆溜溜的眼里充满戒备似地盯着她。

“学学,学学。”

纪云蘅唤他。

许君赫起初没搭理,纪云蘅就一直叫他,他觉得吵闹,仰头汪了两声作警告,纪云蘅就不再唤他了,用脚踩着沙球在地上滚来滚去。

许君赫将她的动作看在眼里,心想着,这种东西连几岁的小孩都不玩了,她这个年岁反而爱不释手,如此看来,她的确是脑袋有些问题,是个半傻子。

他自小在皇宫里长大,后宫里的你死我活,朝廷中的尔虞我诈他看得太多了,不得宠的人生活甚至不如猪狗,纪云蘅这样在家中不得父母疼爱,被下人骑在头上欺辱的孩子没什么稀奇的。

可怜之人比比皆是,许君赫恰没有那些多余的怜悯之心,便是真有那么一星半点,也不会分给生性懦弱之人。

那边许君赫满是腹诽,这边纪云蘅呆呆地坐着,有一下没一下地挠着被蚊虫叮咬的地方。

她在院中没坐多久,头发就干了,她也不敢吹太久的夜风,起身洗了手,站在檐下望向栀子树。树冠上已经满是洁白的花苞,有些隐隐盛开了,芳香扑鼻。这几日便正是采花的正好时机,回去将花浸在水里,会慢慢开花,香味持续能很多天。

“可以摘去卖了。”纪云蘅喃喃自语。

从十四岁起,每年五六月,纪云蘅都会摘栀子花去街上卖。

泠州是民风开放的繁华之地,遍地都是生机活路,不管做什么都能吃上口饭,到了夏季走街串巷卖花的人很多,且大多都是家境贫穷的丫头出来卖,若是被富贵的人家瞧上了,还能买回家去当丫鬟。

纪云蘅每年都会被问,有时候别人瞧她生得漂亮,还会多买一些栀子花。

当初遇见薛久的时候,纪云蘅就是在卖花。

薛久说她站在路边,顶着大太阳晒出了满头的细汗,黑葡萄似的眼睛盯着来往行人,明晃晃地写着“来买一朵我的花吧。”

屠夫虽然膀子硬,但是心软,买了她所有的花,再聘请她做自己的账房先生。

纪云蘅卖栀子花挣不了多少,十朵也才一文。

她不是为了挣钱,只是想把满树的芬芳分享出去。

纪云蘅打了个哈欠,进门前对小狗说:“学学,不要再离开了。”

许君赫将两只前爪交叠,头压在上面,对她的话置之不理,只给她一个桀骜冷漠的背影。

纪云蘅不觉得她的小狗是疯狗,因为小狗白日里都是很正常的,几乎黏在她身边,只有到了晚上才会变得疯癫。

或许是小狗生病了。纪云蘅在心中猜测,到了晚上它身体不舒服,所以总是龇牙咧嘴,兴致缺缺。

纪云蘅很是惆怅,决定明日去给小狗买些药。

是她捡回来的小狗,既已决定养活它,自然要对它尽心尽力。

隔日纪云蘅一大早就出门了,去医馆给小狗买药。而许君赫回去后大发雷霆,要将那老住持给的佛珠摔得稀巴烂,再去掀了那诓人的破庙,被殷琅抱着大腿又是哭又是求地给拦住了,在寝宫里闹了好一通。

最后还是皇帝去瞧他,才将此事平息,许君赫无他法,当务之急便是找出那小破院究竟是什么地方。

“把贺尧叫来。”许君赫下令。

寝宫内门窗大开,没燃熏香,燥热的风穿堂而过,纱帐随风飘摆。

伺候的太监们大气都不敢喘一声,便是寝宫站了那么多人,却也寂静得落针可闻,毫无杂音。

很快殷琅就领着贺尧进来了。

贺尧是许君赫的随身侍卫,身形健硕,眉眼生得平平,乍一看十分不起眼。

但他却是当年自皇帝亲自培育的暗卫中厮杀得胜之人,这才有了保护许君赫的机会,多年来只要许君赫外出,贺尧便一直如影子一样跟随在他身边。

许君赫要人办事,轻易不会动用贺尧,但现在他需要立马找出那个破落的小院。

“你去查一处地方,那里地处偏僻,远离闹市,风大的时候周围有很响的树叶声,应是在林边,院中有棵栀子树。住在里面的是个模样十六七的姑娘,左眼角有颗黑痣。”许君赫回想起那姑娘的容貌,又添了一句,“模样生得尚可,只是看起来有些呆傻。”

泠州如此之大,许君赫这样没头没尾的描述,找起来宛若大海捞针,但贺尧没有半点迟疑,待许君赫吩咐完之后,便领了命离开。

当然,能不能找到,许君赫心里大约有底,他所知道的信息太少,就算是贺尧在泠州手眼通天也不一定能找到,但目前也只能如此。

夜晚穿成小狗时,正是非常不巧的时候。

纪云蘅用布把小狗给包了起来,发带一圈一圈地缠着,许君赫只感觉两手被捆得很紧,半点挣扎不得。

随后就见她不知从哪里拿出个牛皮水囊,然后将许君赫抱在怀里,一边掰着他的嘴一边往里面灌。

许君赫勃然大怒,全身都用上了力挣扎扭动,却被纪云蘅用大腿给夹得死死的,紧接着一股苦涩浓郁的汤药就猛地灌进了嘴里。

小狗到底还是崽子,纪云蘅又将它全身给捆起来,许君赫挣不脱,被强行灌了几大口酸苦的汤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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