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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厌辞皱眉,问:“扶腰做什么?拾什么?”

“你竟也不知道……”月皊喃喃着。她将脸偏到一旁,眼角贴着枕巾,眼泪一颗一颗缓缓洇湿了枕巾。

她无声地哭了一会儿,声音轻轻地呢喃:“我要好好想一想……”

江厌辞不清楚她要想什么,却仍说:“慢慢想。”

他垂眼望着月皊,指腹抹去她面颊上的泪痕,思索着华阳公主上午带她出去见了什么。

“冷。”月皊忽然颤声说。

江厌辞探身,扯过一旁的被子盖在她身上。

“好些了?”他问。

月皊摇头。她在被子里蜷缩起来,还是觉得很冷。

江厌辞再将叠在床尾备用的一床被子也扯开,再给她盖了一层。他重新在床边坐下,给她掖着被角,问:“还冷吗?”

月皊湿漉漉的眸子里一片空洞,听了江厌辞的话,她过了一会儿,才迟钝地轻轻点头。

江厌辞回头,望向屋内正燃着的炭火。炭火烧得很足,屋子里很暖和。他已试过月皊的额温,知道她没有发烧。

他沉默地凝望着月皊。

良久,他问:“你是不是想让我抱你?”

月皊细细的弯眉慢慢拢蹙,空洞的眼眸缓缓挪过来,望向江厌辞。聚在眼眶里的泪水滚落下去,模糊的视线逐渐清晰,眼前的江厌辞五官也变得明朗起来。

“是这样吗?”她茫然地轻声问。

不是问他,是问自己。

望着月皊这个样子,江厌辞心里那种陌生的闷涩感再次袭来。

他俯身,推去堆在月皊身上的被子,将纤细柔软的人捞起来,抱在怀里。

月皊身上软绵绵,一点力气也没有。她被禁锢着江厌辞的怀里,紧贴着她熟悉的坚硬胸膛。她甚至可以听见他沉稳而有力的心跳声。

她的手垂在身侧,指尖微弱地颤了颤,却始终不敢抬起来环他的腰。

以前不敢拒绝,如今不敢靠近。

门外,华阳公主和江月慢转身,悄声往外走。

华阳公主眼睛红红,心里又痛又酸涩。待回到方厅,她才哽声道:“我要受不了了!”

被她疼爱了这么多年的无忧小女儿,一朝滚落泥里,如今变得这般低微与悲伤。她一想到日后江厌辞娶了妻,日日看着廿廿当个低微的婢妾,还不如让她现在一头撞死算了。

江月慢偏过脸,用帕子擦去眼角的湿意,压了压情绪,才颇为感慨地开口:“让廿廿去别人家做女儿我也不放心,有时候想着她还不如将她放在弟弟身边,至少放在眼前。”

“这话是从你口中说出来的?你是想让廿廿一辈子这么稀里糊涂着,还是想让你弟弟扶妾为妻?”

“诸以妻为妾,以婢为妾者,徒二年。以妾及客女为妻,以婢为妾者,徒一年半。各还正之。 ①”华阳公主叹息,“就算不告不管,远的不说,就说一生治行无缺的杜相,谁人不夸一句贤相,老年将小妾扶为正室,被人所诟病,写在史书上嗤诮。”

“也有那弄歪脑筋的。镇恭懿王赵元偓的嫡孙,想把自己的小妾升为继室,先将人送到府外当成友人的女儿,洗成良家女,然后再迎娶进门。可后来事发,还不是被坐夺开府?”

很多路从月皊变成奴籍那一刻,就被堵死了。如今给她挑的最好的路,只有让她离开江府离开江厌辞,从头开始。即使是最好的路,华阳公主也不能逼着女儿走,她得将血淋淋的真相摆给她,让她自己走上去。

江月慢瞧着母亲憔悴的模样,心下不忍。她拉着母亲的手,心中有悔。

“当初回洛北时廿廿病着,是我提的馊主意让她不随行,没想到……”江月慢哽咽,“不管怎么样,我不能看着妹妹困在火坑里。这辈子就算我不嫁了,也要护她周全。”

“胡说。你是你,她是她!不要总觉得自己是长姐,就把什么都担在肩上!”

江月慢垂眸,没接这话。

好半晌,华阳公主怅然道:“西汉的孔乡侯傅晏扶妾为妻,落得个夺爵流放的下场。我们不能只想着廿廿,也得为你刚回家的弟弟想一想,为整个江家上上下下几百口人想一想。圣人自继位以来,削爵的事情做了许多,和咱们江家同期被赐了爵的已经被寻了个由头夺回了世袭罔替的爵。咱们家要干出这样的事情来,不正好是给圣人递刀子吗?”

“月慢,不是母亲舍不得这爵位。只是从高处落下来,那就是死无全尸。”

“孔乡侯傅晏被夺爵流放是因为失势倒台,随便挑了个罪名按上去。”江厌辞从门外进来。

华阳公主一怔,望着从外面走进来的江厌辞。

“还有那被坐夺开府的赵宗景,因为是宗亲,最后被免了责罚。”

华阳公主望着逐渐走近的儿子,心头怦怦跳着。

其实,她早就知道江厌辞在门外。她与江月慢说的那些话,何尝不是说给江厌辞听的。

华阳公主盯着儿子好半晌,长长舒出一口气,她问:“厌辞,你既听见了。母亲倒是要认真问问你的意思。廿廿在我身边当了十七年的闺女,如论如何我是舍不得让她做个婢妾的。”

“我没有意见。”江厌辞回答地毫不迟疑。

华阳公主皱眉,一时之间摸不准江厌辞这话什么意思。

江厌辞默了默,又补一句:“随她。”

江月慢毕竟和江厌辞曾单独谈过一次,她隐约品出弟弟这话的意思。她问:“厌辞,你是说都由着廿廿来选吗?”

“将道理给她讲清楚,再让她自己想明白不正是母亲的用意?”江厌辞反问。

“她想留就留,想走就走。”

从始至终,江厌辞对月皊的去留态度从未变过。没有人能逼她留下,也没有人能赶她走。

只凭她自己选。

“厌辞。”华阳公主站起身。她皱眉望着儿子,郑重地说:“我不可能让廿廿做一个小妾。”

江厌辞又一次觉得和长安这些高门里的人交流有些障碍。他反思,这兴许不是这些贵人们的问题,而是他的问题。长安的这些贵人们在意的东西,他太不在意了。

“随她。”江厌辞再勉力解释,“她想做妾我便不娶妻。她想为妻那就当妻。”

华阳公主略震惊地望着面前的儿子,显然对这答案很是意外。

江厌辞再开口:“我要出府一趟,先走了。”

江厌辞颔首,转身往外走。

华阳公主怔怔望着江厌辞的背影,慢吞吞坐下来。过了一会儿,她疑惑问:“月慢,我没有听错吧?这才多久,感情有那么深吗?他会不会哄人的?”

江月慢迟疑了一会儿,才不确定地接话:“兴许江湖人就是这样不拘小节?无所畏惧?”

江月慢这话倒是提醒了华阳公主。华阳公主想起刚刚江厌辞随口提到赵宗景和孔乡侯傅晏的事情。她意识到这个儿子是读过书的。可是一个从小无父无母的孤儿不仅有一身好武艺,还能读书?

华阳公主心里突然有了一个猜测——是有人将他收养了,或者仔细栽培过吗?如果栽培他的人知道他的身份呢?

华阳公主来不及多想,就看见江厌辞回来了。他臂弯里挂着的那件红色的女式斗篷很是显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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