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尤玉玑去了狭小的小间沐浴,司阙隐约能听见一点水声。

他躺在木板床上,想着尤玉玑刚刚说的话。

君子中的君子?

司阙这半生,还未有人用君子来形容他。甚至,连“男子”二字,都未被人承认过。而现在,一个刚被自己唐突过的女子坐在他对面,眉眼温柔地望着他,说他是君子。

司阙觉得好笑,便笑了。

云平寺供给香客的客房每间搭着个小小的盥室,逼仄得仿佛一个转身的大小。尤玉玑再次望了一眼已锁好的门闩,才小心翼翼地跨进浴桶里,让温热的水将她的身子包裹。薄薄的木板几乎没有隔音效果,她像个耄耋老人般动作缓慢,尽量不发出声音来。

她在这里沐浴,水声传到外面的司阙耳中,她总是觉得有些尴尬的。只是风雪里折腾那样久,身上到现在还是寒气重重,为了身体着想,不得不泡个热水澡驱驱寒。

温热的水流将尤玉玑拥裹,许久之后,她发寒的身子慢慢缓过来。她小臂相叠搭在桶沿,脸颊枕着自己的小臂,陷入沉思。

她想起《云陵赋》,想起司阙曾经的每一篇文章每一句诗词与琴曲。

在她还不算认识司阙时,先认识了他的诗词文章与琴曲。

那时豆蔻年岁,她跳舞时没少用司阙的诗文曲词相伴。在她旋身起舞时,也曾好奇写下那等艳绝笔墨的人,是个怎样的人。

父亲虽是武将,也是个爱之乎者也的读书人。尤家更没有女子无才便是德的荒唐讲究。她找来司阙的诗词文章,于碧草蓝天微风拂面间一句一句地诵读。

她能背出每一句。

在她还不算认识司阙时,先从他的笔墨曲词里认识了他。

尤玉玑无声轻叹一声。

她忍不住去想司阙从小扮女郎的缘由,再想到他如今成了陈安之的妾,更感唏嘘。

若她将他男扮女装的事情说出去,于他是天大的麻烦。

她不能辜负他的信任。

身子暖好了,尤玉玑从水中站起身,身上的水珠儿滴滴答答地落进水中。听着这水声,她下意识抬眸隔着薄薄的木板望着门外的方向。

她擦干水渍,拿着棉巾反反复复擦拭湿发。这里狭小潮湿,理应出去擦发,可因为司阙在外面,太不方便了。她只好在小盥室里花了好些时间擦头发。等她出去,已经很晚了。

两张木板床之间小方桌上的灯燃着,映在司阙睡着的侧脸。

“你睡着了?”尤玉玑轻声问。

没有回应。

尤玉玑轻手轻脚地过去,将灯吹熄,房间中一下子陷进黑暗。她的双眸适应了一瞬,摸索着上了床。她动作小幅度地挪动,躺在远离司阙那一侧的床边。

她纤细的指,攥了攥被子。

纵使她信任司阙,可到底孤男寡女同室而眠,不可能自在。

尤玉玑很快睡着了,也不知是因为今日雪山里累到了,还是因为司阙在热水里加了助眠的香料。

在她睡着后,司阙睁开眼睛。他重新将烛灯点燃,拿着烛台走到尤玉玑的床尾。他将烛台放在尤玉玑足侧,握着尤玉玑的脚腕,将她的白绫袜脱下来。

昏黄的烛影落在她纤细的雪足上,小脚趾外侧有一点红。

司阙拿了一盒药,将凝脂般无色的膏物抹在指腹上,小心翼翼地涂抹在她小脚趾外侧的微红处。

“姐姐穿了那样久的湿鞋袜,会冻伤的。”司阙慢慢笑起来,他抬眼望向酣眠的尤玉玑,声音轻浅又怪诞,“姐姐,我对你好吧?”

烛台放在床尾,火苗晃动的影子落在尤玉玑脚踝上那枚小小的红痣上。

司阙垂眸多看了一会儿。

翌日,尤玉玑醒来第一件事翻身望向司阙——他还在睡着。

她动作轻浅地坐起身,目光不经意间一扫,落在方桌上的烛台。烛灯是她昨晚睡前吹熄的。可此时那根白色的蜡烛好像比昨晚她吹熄时又短了一点。

尤玉玑慢慢将目光挪回来,重新落在司阙身上。

·

晋南王同陛下回宫,王妃则和其他人一同回王府。

马车在王府正门停下,尤玉玑扶着景娘子的手下了马车,和王妃一起最先走进大门,一下子看见影壁处迎候的陈安之,还有他身边的方清怡。

“母亲,您回来了。”陈安之说。

尤玉玑的目光落在陈安之与方清怡握在一起的手上。

——这是不再遮掩,彻底光明正大了起来。

王妃一下子变了脸色。当着这么多奴仆的面,她抿着唇,将怒火强压下去。

方清怡怯生生地向后退了半步,躲在陈安之身后。这举动明显激起了陈安之的保护欲,他用力握了握方清怡的手,勇敢地望向王妃,言辞恳切:“母亲,我与表妹情投意合,还请母亲成全。”

王妃深吸一口气,暂时没回儿子的话,而是望向方清怡,质问:“清怡,你上次说你不是不知分寸的人。你说你不愿作妾,你说安之成婚之日便是情断之时。”

这是她从小看着长大的侄女,就连名字都是她取的。见方清怡如此糊涂,她心里难受。

方清怡低着头,眼泪一颗接着一颗地落下来。她知道自己名声有损,可她已经失身给表哥,只能尽力止损。

王妃恨铁不成钢继续质问:“你清清白白的姑娘家,要去做低贱的妾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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