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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士诚礼贤下士,对门客十分慷慨,经常赠送豪宅车马,江浙一代名士多投靠他。

在朱元璋脑子犯抽后,原本看不上张士诚盐民出身的名士们,也发现张士诚是个明主。

元朝统治者不喜中原一些文人以诗词歌赋夸示于人,却对经世之术一窍不通。自从元太宗时开始试行科举,在元仁宗时正式确立科举制度,免诗赋,主考经学。诗人词人失去了仕途,只能改行写书发泄不满。

于是元朝虽然多有儒学进士为官,但擅长诗词歌赋且不懂经世之才的人又闲又能说会写,在作品中发了不少“儒不如娼”的牢骚,让后世许多人信以为真。

张士诚自己没有文采,但非常好诗词歌赋。苏杭二州又青楼勾栏繁盛,名妓花魁云集。才子佳人以诗词相唱和,张士诚治下一片文采风流,歌舞升平,颇有盛世气象。

张士诚被吹捧着,真以为自己是举世无双的仁君明主了。

原本他只是高官厚禄养着这群人,并不常找他们问策。现在他每次召开重大军事会议,都会把群贤叫上,虚心问策。

群贤更加敬佩张士诚,连张士诚投元一事都自发写诗词辩解。

当年高邮之战,张士诚死战不降。如今张士诚声势更加浩大,却接受元朝招安,很显然不是为了自己。

他一定是为了浙西的百姓不再受战乱之路,他一定是韬光养晦休养生息以图中原大势,他一定是不忍心看元大都的百姓们陷入饥荒才向元大都输送粮食!

张士诚看完歌功颂德的诗文后,摸了摸自己刚留的文人山羊须,认真点了点头。

是的,没错,就是这样。

于是,他更加爱护手下这帮群贤,其爱护程度,仅次于他那骄奢淫逸、贪婪无度弟弟张士信、女婿潘元绍。

张士诚和麾下群贤君臣相得,如云龙鱼水,好一派君圣臣贤之相。

不过张士诚虽很喜欢被吹捧,但脑子不蠢。

诗人词客只能平时宴请时取乐,张士诚重用的文人,还是以元朝旧官为主。

施耳就是张士诚最重用的文人之一。

施耳为元朝进士,曾当过地方官,后来辞官归隐。张士诚起兵反元,亲自上门邀请施耳为幕僚军师。

虽然施耳不管后勤,只献策,和李善长那个大事小事一把抓,别人过元宵他加班的劳碌命不同。但张士诚麾下文人们皆认为,施耳在张士诚这里的地位,和李善长在朱元璋那里的地位一样。

施耳在张士诚心中的地位确实比一般人高一些。

张士诚一般虚心问谏,问过拉倒,仍旧自己想怎么做就怎么做。但施耳说的话,他还是会考虑。

已经完全不穿武将窄袖短衫,改穿广袖长袍,言行气度都向文人大儒靠拢的张士诚捋了捋自己的山羊胡须:“几年前我曾与朱元璋做过几场,吃了些小亏。这次真不能出兵,夺得浙东之地?”

张士诚和他弟张士信想的一样,浙东富庶,他馋啊。

施耳跟随张士诚已久,不像其他刚来的名士那样被张士诚礼贤下士的表象蒙蔽,知道张士诚是个贪婪短视的人。

他不说大道理,直接走到张士诚面前,指着地图道:“主公领土广阔,北至济南,南到绍兴,西边直达汝南,连朱元璋的老家濠州都在主公手中。”

朱元璋占据浙东,张士诚占据浙西。这个时候浙东浙西并不是地理概念,而是宋时行政区划名,两浙东路、两浙西路的简称。

浙西在地理位置上,包含浙江北部和江苏南部,长三角入海口全在张士诚的掌控下,不仅地域广阔,人口和财产也最多。

张士诚不仅拥有浙西和部分淮西,淮南东路和南路大部分领地也在张士诚手中。所以现在张士诚完全是长江以东最强大的势力。

随着施耳在地图上的勾画,张士诚矜持地点点头,分外得意。

施耳又道:“长江以南,方国珍和陈友定没有雄心壮志,只知道据图自保;朱元璋虽自立福建行省平章政事,但他只得了建宁路的几个小港口和福建部分崎岖山区,算不上什么大势力。”

张士诚不住点头。

施耳在长江以南划了一道线:“陈友谅背主自立,吞并徐寿辉原本领地,已经是长江以南最强大的势力。”

张士诚眯着眼睛,道:“施先生的意思是,朱元璋地盘少,连老家都被我占了,又昏招不断,麾下武将、文臣、士民皆背叛他,不足为惧。陈友谅却是个厉害的对手,绝对不能让其坐大?”

施耳松了一口气。主公听懂了,太好了。

“确为如此。”施耳道,“如今元末乱世仿若春秋乱世,群雄逐鹿。陈友谅悍勇狡诈,是个枭雄,恐怕将为主公逐鹿中原最大的敌人。”

张士诚又捋了捋山羊胡须,道:“那施先生的意思是,我帮朱元璋打陈友谅?”

施耳耳边顿时嗡嗡响。

他真想拎起桌上砚台,反手拍张士诚脑袋上。

不让你帮陈友谅,你就要帮朱元璋?你脑袋里就只有一根筋吗?!

施耳压抑住心中的暴躁和鄙视,道:“主公应当两不帮,坐山观虎斗,看朱元璋和陈友谅两败俱伤。主公可接受陈友谅邀请,做出要攻打朱元璋的姿态,逼迫朱元璋与主公通信求和割土。”

张士诚拽了拽胡子:“如果朱元璋不肯求和呢?”

施耳阴狠道:“那主公就整装待戈,等朱元璋和陈友谅战事焦灼,立刻同时对朱元璋和陈友谅出兵,逼迫他们做决定!若他们大军回返,就掠夺人口和财产而归!如果他们派人求和,就与他们讨价还价,占得一二要塞,不把他们逼迫到极致,让他们继续打!”

张士诚仍旧有些犹豫:“如果他们一方迅速败了,那我们的算盘不是落空了?”

施耳还没说话,一人开口:“陈友谅势大,朱元璋顽强,此战应当难分胜负。若有一方速胜,定是合了天时地利,非人力为之。任何战略都会有风险,我等只为主公献策,言明得失。主公英明多智,我等不敢为主公断。”

施耳看向那个开口说话的人,插话的人名叫陈基。

陈基是大儒黄溍的学生,随老师游学京城时,直接因为才名被授予授以经筵检讨一职,即宫中大学士,陪皇帝读书、为皇帝起草诏书。

陈基因为获罪避归吴中,被张士诚请出,为张士诚起草文书。

平时陈基很少主动献策,多是闷头为张士诚润笔,和锐意进取的施耳完全不同。今日他居然当着出头鸟,让施耳有些疑惑。

张士诚点了点头,道:“说得也是。你们再多献几个策,我回头再看看。”

张士诚这么一说,施耳眼中闪过一丝黯然,默然回自己的座位。

群贤们倒是非常高兴、

如果施耳一个人把话都说完了,还有他们什么事?

大家纷纷献策。他们虽都不支持张士诚帮陈友谅打朱元璋,但内中各有谋算。

有的人如施耳一样,认为朱元璋不足为惧,陈友谅势大,不能让陈友谅更加强盛;有的人认为有朱元璋作为抵挡元军的屏障,元朝廷才会让张士诚继续安稳下去;有的人认为要留着朱元璋这个蠢货当对照组,张士诚才能迅速收复民心……各说纷纭。

张士诚被说服了。不过他还是为了自己主公的威严,说之后再做决定。

施耳离开时,追上陈基,邀请陈基同车。

他上马车后,问道:“敬初,你当时为何阻拦我继续献策?”

正闭目养神的陈基睁开眼,淡然道:“主公是刚愎自用之人,你若说得太多逼得太紧,他会反其道行之。”

施耳哑然。他的表情有些颓然。

陈基在心中叹了口气,对施耳拱手:“施公,你何必对他如此上心?难道你也真信了那些人说张士诚是明主的话?”

施耳比陈基大近二十岁,但施耳性子耿直偏激,道:“敬初!你被主公赏识!怎能在私下如此说主公!”

陈基冷哼:“你既然不喜,那就去和主公说,我背后说他不是明主,让主公砍了我。”

说完,陈基继续闭目养神。

施耳立刻收起愤怒表情:“开个玩笑,别生气。”

陈基瞥了施耳一眼,不说话。

施耳自顾自地说道:“希望主公不要贪图朱元璋的地盘,听从陈友谅建议。陈友谅,小人耳。他前脚破朱元璋军,立刻就会挥师继续东进。主公麾下将士贪图享乐久已,没有朱元璋作为屏障,恐怕离败走不远。”

听了施耳的话,陈基再次冷哼了一声:“你这话不用和我说,和你的好徒弟说。你的好徒弟太积极了,之后恐怕招祸。”

施耳无奈道:“贯中有志图王,他已经认定主公是他真主,我这个老师劝也劝不得。”

陈基闻言,深深叹了一口气:“我何尝未期盼主公是真主?只是主公现在……唉。”

施耳和陈基愿意辅佐张士诚,是敬佩高邮之战中那个拒百万元兵与城墙外的大英雄。

那时张士诚一无所有,元朝廷多次招安,他都严词拒绝。

他一直坚守到元朝廷自己内乱,带着仅剩的千余名还能战斗的兵士出城拼杀,号称百万之众的元兵溃败。

这是如何英雄气度?!怎能不令人心折?!

世上最令人痛心的不是英雄迟暮,而是英雄弯下了他的脊梁,低下了他的头颅,变成了一个庸碌享乐的人。

施耳和陈基每每看到张士诚与一群吹捧他的文人们亵玩艺伎的小脚,做什么掌上舞,心头都在滴血。

但他们毕竟曾经深深仰慕过张士诚,所以即使已经失望,仍旧会竭尽全力为其出谋划策,期盼张士诚能变回原来的模样。

他们不知道,这样的坚持,究竟要失望多少次才会心凉。

施耳的府邸先到。当马车快停下时,陈基突然开口道:“施公,你的内心真的如嘴上一样,认为朱元璋不足为惧吗?”

施耳沉默不语。

马车停稳,施耳撩开帘子,用低不可闻的声音道:“若在此战中,陈友谅能消耗他大部分力量,我当立刻劝谏主公攻打朱元璋。”

马车再次行驶,陈基仰头看着马车车厢顶部,恍惚半晌,苦笑。

……

“张士诚虽兵多地广,但如卖橘奸贩的柑橘一样,金玉其外败絮其中。他麾下大将已经渐渐骄纵,耽于享乐。据闻张士诚令他们打仗,他们都要索要大量钱财才肯出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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