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守门的朱元璋亲兵,那是不敢听也不敢看,全当自己是瞎子聋子。

造孽啊!

……

陈标叼着一串冰糖葫芦批改文书中,闻言抬起头,取下冰糖葫芦:“这样啊,朱先生为何要逼迫季先生做选择?季先生恐怕会生气。”

朱升帮陈标擦掉嘴角的糖渍,语带讽刺道:“刘基刘伯温以为自己算尽人心,算无遗策。以我和季仁寿的性子,恐怕会起冲突,激将季仁寿入局。我只是看在同为大帅幕僚的份上,帮他一帮而已。”

陈标眨了眨眼,实话实说道:“朱先生,你和伯温先生都有点可怕。”

朱升失笑:“阴谋小道,有什么可怕?标儿,可怕的是光明正大、避无可避的阳谋。”

陈标道:“阳谋可怕,阴谋也可怕。一个知道还着道,一个不知道而着道,只论结果,都一样。”

他咬下一颗糖山楂,又酸又甜眉头直皱。

咽下糖山楂后,陈标继续道:“或许季先生知道你们俩都在套路他,才被激将成功。”

“套路?”朱升品着这个词,笑道,“说不定。那他要如何破局?”

陈标舔了舔嘴唇,意犹未尽地看着吃光的糖葫芦。

他快到换牙的年龄,总感觉牙齿随时都可能松动,不敢吃太酸太甜的零食,隔很多天才奖励自己一串糖葫芦。

陈标十分珍惜地舔了舔糖葫芦签子,看得朱升都忍不住想再给他拿一串了。

不过陈标很有自制力。许多人都心疼他,想要让陈标再吃一点零食,陈标一直都拒绝。

把糖葫芦签子丢到垃圾篓里后,陈标才继续道:“或许季先生并不是想破局,而是顺势入局呢?朱先生,我今天想去小学授课。”

朱升叹了口气,道:“去吧,我留在这里。”

朱升摸了摸陈标的脑袋,道:“可以多玩一会儿再回来。你还小,不该如此劳累。”

陈标笑道:“谢谢朱先生关心,我有分寸。累了我肯定会休息,不会勉强自己。对我来说,处理这些可比陪弟弟们玩有趣多了。”

朱升目送陈标离去,再次轻轻叹了一口气。

他明白刘基所想。刘基担心他利用自己的阅历和见解影响标儿。

他也的确如刘基所想,想要试着影响标儿。

但相处一段时间后,朱升明白,他和刘基都小瞧了标儿。标儿面上看着再谦虚,骨子里却带着一种旁观者的冷漠和骄傲,认定的事很难被人撼动。

或许只有标儿的至亲,能影响他的思想。

这样的人,是明君?暴君?还是圣君?

不到未来,谁也不知道。

倒是他自己,渐渐被标儿影响,对自己所思所学产生了迷茫。

朱升看着手中的文书。

不,或许他不是被标儿影响,而是被应天城中与这个乱世格格不入的欢快幸福气氛而影响,开始不自觉地偏向朱元璋。

圣人学说,不是为了当圣人而创造一种学说,而是为了救世济民。

孔圣人是如此,孔庙圣贤是如此,朱子程子也是如此。

既然百姓过得很好,那圣学为何不能改变?

圣学岂是如此不便之物?

……

陈标来到小学校时,季仁寿正在为小学生们授课。

季仁寿看过小学生们上次月考卷子,又旁听了几堂课,估摸出小学生们的学习进度。

无论是连环画一样的教材,还是那个简单却从未有人想到过的黑板粉笔,都让季仁寿深深震撼,爱不释手。

他手捧应天小学的课程表,看着课程中不仅文武皆有,还有劳动课和实践课,不由感叹,这“小学”确实是商周时真正的“小学”,教授的内容都是贵族子弟应该学的知识。

若朱元璋得到了天下,这些人就是天生贵人,直接可以躺在父辈的功劳上当高官侯爵。

这样的人,他们还需要学经史子集吗?

当然需要。但他们更需要的是学习“思想”,学会普通百姓的思维。

同时,他们也该学会如何“牧民”,跳过科举那一步,直接学习如何做官、做实事。

季仁寿看懂小学课程背后的含义后,深深敬佩制定课程的人的深思远虑。

当他询问这些课程是出自哪位高才之手后,小学里自称“教职员工”的教书先生们笑道,“当然陈小校长,陈家标儿啊”。

季仁寿被震惊得半晌说不出话来。

这时候,他想起刘基所说的“忘年交”,终于有些明白了。

季仁寿藏起心中震撼惊讶,开始为小学生们上了第一堂课。

他拿起粉笔,在黑板上写字的时候,明明他已经为人讲学无数次,但第一次有一种心潮澎湃的感觉。

季仁寿讲解的是最浅显的理学课,即讲解什么是理学,理学有什么用。

这本应该很枯燥,但季仁寿举了许多有趣的例子,还兴致勃勃在黑板上画画,小学生们竟然也能听得进去。

陈标趁着季仁寿背过身写黑板的时候,悄悄坐到了周骥身边。

把正在打瞌睡的周骥吓了一跳。

为了培养小学生们的同学情,陈标特意弄了长条桌,让他们拥有同桌。同桌和座位,都一月一换。

周骥的同桌今天正好请假,陈标就溜到了周骥旁边,假装自己是周骥的同桌。

季仁寿讲课讲得心潮澎湃,红光满面,居然没发现教室里多了一个人。

周骥擦了擦额头上惊出来的汗珠,在作业本上用细炭笔写字:“小先生,你怎么来了?”

陈标写道:“别说话,闭嘴认真听课。”

周骥立刻不敢走神,挺直了背,还认认真真用那一手的狗爬字记笔记。

虽然周骥已经被陈标教得能较为认真的学习,但练字需要很大的毅力,周骥显然完全没有毅力。

陈标看着周骥那一手的狗爬字,想起自家爹的狗爬字,不由皱眉。

希望他爹回来后,一手字不会因为军旅生活更加烂。

季仁寿继续讲课。

上文化课时,陈标将一堂课设置为三刻钟的时间,即后世四十五分钟左右。这是后世公认的人的注意力能一直集中的时间。

季仁寿第一次授课,居然能在铃声响起之前准时讲完,还预留出了提问的时间。

陈标高高举起了手。

季仁寿这才发现小学生堆里,混进了一只标儿,不由莞尔:“陈小先生有何赐教?”

陈标道:“先生,你讲的不是传统程朱理学,而是心学。”

季仁寿摇头笑道:“标儿,心学理学,都是儒家圣学。心学是从程子开端,最早追溯至孟子,怎么不是传统?”

陈标心道,狡辩。

朱熹在世的时候,心学和理学也打出了狗脑子。

不过心学确实是从二程开始研究,到明末王阳明时发扬光大。这一切源头,也确实是孟子。

无论心学理学还是事功学,都是儒学内部纷争。

春秋战国的时候,儒家内部也分列成不同的学派,最后出现了许多法家、纵横家、阴阳家等代表,甚至儒家的死对头墨家的思想,也融入了儒家之后的思想。

将来,儒家也会继续融入其他思想,践行“和而不同”“求同存异”“三人行必有我师”。

陈标眼眸闪了闪,继续试探道:“听先生言论,并不遵循性善论和性恶论,而是无善恶的思想,经过善的教化就是善,经过恶的教化就是恶?”

季仁寿嘴边的微笑幅度增加,道:“却是如此。”

陈标道:“无善无恶一片混沌,这是禅宗的思想吧?”

季仁寿强压住嘴边笑意,板着脸严肃道:“什么禅宗?禅宗有的思想,我们儒家不能有吗?”

陈标看着季仁寿眼中的笑意,心中微微叹气。

好了,他发现了,这的确是程朱嫡系,非常典型的程子思想继承人。

可惜,他继承的是程子心学。

他们应天的那些大文人们,个个都是程朱理学的嫡系弟子,各个也精通理学,但又不止精通理学。

陈标明白了,大贤就是要兼学许多学说,从中选出自己认可的思想。

这就叫“尽信书不如无书”?

就算是圣贤,我不公开反驳你,也能暗戳戳地发表和你不同的言论?

儒家阴悄悄的反抗叛逆精神?

陈标最终拱手,在下课铃音响起的时候,用了一句还未出生的王阳明小朋友的名言,来结束这一场短暂的问答:“夫子说得极对。圣人与天地民物同体,儒、佛、老、庄皆我之用,是之谓大道。是学生着相了。”

季仁寿合掌大笑,快步走到陈标面前,将陈标抱了起来。

陈标:“……”

季仁寿把陈标对着太阳举了起来。

陈标:“??!”

季仁寿感叹道:“标儿,你可是天生圣贤?”

陈标兔斯基眼。

你举我就举我呗,还给我盖高帽子干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