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施耳说了句大实话。

刘基正绞尽脑汁想怎么替皇帝圆过去时,施耳已经转移了话题:“就算你不担心我打探机密,但你与我这个吴王旧臣走得这么近,又是在这种动荡时刻,定会有人弹劾你。你和我关系本就不好,没必要为我冒险。”

刘基道:“我可没想过为你冒险,只是标儿对你的很感兴趣,让我尽全力支持你师徒二人完成。哦,标儿称呼你们的话本为,取自春秋‘家’。他挺看重你们。”

罗本终于抬起头,惊讶地看着刘基:“朱标?!”

刘基冷声道:“我可以叫太子标儿,但你不想被砍头,就不要直呼标儿名讳。”

施耳拍了拍罗本的肩膀,道:“我们能有什么让太子看中的地方?真是诚惶诚恐啊。”

刘基道:“我不都说了吗?标儿看中的就是你们要写的。他说,不仅是历史又一个载体,你们俩自创的章回体白话也非常适合百姓启蒙,需要大力支持。”

他没说的是,叶铮见标儿如此推崇施耳师徒俩的,十分不服气。

章回体不就是和说书一样吗?叶铮也准备写一本章回体,就叫《大明洪武演义》,就写皇帝创业的故事。

叶铮知道自己活不到洪武结束,所以他已经和弟子说好了,后半让弟子续写,一直写到洪武年结束,标儿登基。

之后,他还让弟子再为标儿写一本,与罗本打擂台。

既然标儿喜欢“”,他们师徒,不能被施耳师徒比下去。

施耳发了一会儿愣,然后幽幽叹了口气。

刘基道:“你真的不出仕吗?”

施耳摇头:“我已经老了,什么雄心壮志都被磨掉了,现在只想完成这本话本……这本。”

刘基看向罗本:“你弟子还不老,他也不出仕?皇上对败王旧臣并无歧视。”

罗本摇头,语气中颇有些心灰意冷:“本不事二主。”

刘基问道:“那你旧主的两个孩子,你也不去看看吗?”

罗本抿了一下嘴,道:“幼主认鄂国公为义父,认太子为老师,何须我照顾?”

刘基看了罗本许久,道:“你认为你的幼主是认贼作父?”

罗本没说话。

刘基道:“你的幼主是鄂国公救下,又是被张士诚和刘夫人亲口托付给太子。刘夫人与张士德同归于尽,既为了给张士诚报仇,也为了不让张士德控制你的幼主。你的主公和主母都认可太子,倒是你这个大臣,仿佛想逼着幼主去死?”

罗本立刻道:“我绝无此意!”

刘基漠然道:“你现在所言,实质上就是逼着你的幼主去死。罢了,你若当官,我还担心你会去张家二子面前说三道四,逼迫好好的孩子走入歧途呢。”

罗本面色苍白,半晌说不出话来。

他当然不想逼迫幼主做什么,只是无法接受幼主认仇人做父、做老师。

施耳没有替弟子说话。他也认为弟子钻了牛角尖。

主公和主母既然留下了这一双孩子,自然希望孩子未来能够过得幸福,希望血脉能够一直延续。

若逼迫幼主为主公、主母报仇,是与主公主母的愿望背道而驰。

何况,朱元璋和朱标,又真的与主公主母有仇吗?

逐鹿天下,能者居之。

“能与我说说当年主公和主母之事吗?”施耳问道,“你应该知道主公主母自尽前后详细的事。”

刘基点头,说了张士诚与朱标交谈多日,将沿海贩盐其中门道细细告诉朱标,把自己“带领盐民过上好日子”这未尽的愿望与妻儿一起托付给朱标。

他又说了刘氏装作投靠张士德,用匕首刺死了张士德,然后同样请求皇上,让一双幼儿拜在朱标门下后,决然地为张士诚殉情。

“张家二子本来是托付给张士诚旧部,但二子只亲近鄂国公,见不到鄂国公就哭。这可能与鄂国公曾救过他们一次有关。”刘基道,“你当鄂国公想多两个烫手山芋义子吗?”

“结果朱标是太子,鄂国公还是太子岳家。”施耳叹息道,“真巧。”

刘基所说的事,和朱元璋公布的事相同。

民间阴谋论者并不相信,认为朱元璋在粉饰,张士诚夫妻俩是朱元璋杀的。

但刘基没必要骗他,所以这事是真的。

他的主公,在死之前恢复成了他所忠于的英雄。施耳唏嘘不已。

“贯中,你也别执迷不悟了。”施耳劝说道,“无论如何,让主公的血脉延续下去,才至关重要。”

罗本拱手,恹恹道:“弟子知道。弟子知道,所以才不会去见幼主。”

他只是过不去自己心里这条坎,但从未想过给幼主带去麻烦。

施耳其实很希望罗本能回到幼主身边,再尽主臣之谊。这样,幼主身边有信任的人,罗本也能从心障中走出。

只是罗本不愿意,他也没法勉强。

至于他自己,确实是老了,老得没办法再帮助幼主。

师徒二人之后便是长久的沉默。

刘基也没有说话,让施耳和罗本好好缅怀他们的主公。

施耳看向车窗外。

南京城如传闻中那样繁华,已经超过了曾经最繁华的苏杭二州,颇具大明京城的气派。

他待在苏州城中。苏州城变化不大,只是百姓脸上笑容比主公还在时多一些。

等到了南京,他才有了改朝换代的实感。

他的主公败了。元朝早就灭了。现在是大明的天下,是洪武皇帝的天下。

热闹的街景从施耳眼前闪过。正心情黯然的他,突然看到了一个熟悉的身影一晃而过。

施耳连忙把脑袋探出车窗。

刘基怕施耳摔下去,扶住施耳道:“怎么了?”

施耳皱眉:“看到一个熟人。可能是眼花。”

刘基看到施耳憎恶的神情,立刻道:“停车。调头。”

施耳看向刘基。

刘基道:“能让你露出这样表情的人,肯定是张士诚曾经的宠臣。”

施耳哂笑了一声,咬牙切齿道:“确实是宠臣。”

罗本双手捏紧,立刻把脑袋伸出了车窗。

可马车回到了施耳看到疑似熟人的地点时,已经不见人影。

施耳道:“可能真的是我看错了。”

刘基道;“你把人像画下来,我找人去查。”

施耳摇头:“不用。查到了又如何?我还能去揍他一顿不成?现在已经是大明了,他是大明的百姓,什么罪都没犯,你还能为我以势压人?”

刘基叹了口气。他搀扶着施耳回到马车上。

施耳与罗本的心情比刚才又低落了许多。

刘基即使与施耳关系不好,也不由生出几分怜惜。

……

“二月的会试因两广大案推迟,现在案子查得差不多,也该重新考试了。”朱标一边替打着哈欠的朱元璋束好头发,一边道,“考生们已经在京中待了近两月,若不是我给他们发了些补贴,他们可能连回乡的路费都没有了。”

会试本来是在二月底开始。但朝中从正月起就忙着处理两广大案,哪有空会试?

朱元璋本想罢一年会试。诸公上奏,这次两广大案后,朝中恐怕又有许多官位空缺,正是需要人才的时候。查案顶多几月,不如延迟。

朱标也同意。他以朱元璋的名义,给学子们提供食宿补贴,并安排学子们进官学补习。

赶考的学子都是举人,就算考不上进士,也能补知县等地方官。他们迟早要进官学学习一些官员执政所需的实用知识。现在就算提前补习了。

至于科举要考的四书五经,官学也会教。他们身为举人,应该也有自学的能力。再者,国子监也为他们开放。他们可以去国子监听课。

大明建国之后为了迅速收拢人才,科举连试三年。之后洪武五年又试一次,并颁布了科举规章制度,科举依循前代,固定为三年一试。

今年正好是洪武八年。积攒了三年的考生,自然比之前多,有近三千名。

朱标以他爹的名义慷慨解囊,考生们无不对洪武皇帝感激涕零。

朱元璋正在大杀特杀的时候,考生们都在对他歌功颂德,让许多朝臣的表情都很扭曲。

不过朱标要养着三千考生压力也挺大,现在朝中官员陆陆续续放了出来,该补上的也补上了,是时候会考,把白吃白喝的考生们赶回家了。

“你不是挺喜欢这群会去印刷厂帮你免费校对报刊书籍的考生,说省了一大笔钱?”朱元璋拆穿道,“怎么现在又嫌弃他们白吃白喝了?”

朱标正色道:“我可没想起他们白吃白喝,是爹你说的!”

朱元璋感叹道:“你的脸皮越来越像你爹我了,标儿长大了啊。”

朱标差点把朱元璋的头发扯断。这可不是什么好话。

“爹你就说开不开会试吧!”朱标把朱元璋在书房午睡睡乱的头发束好。

“开,让礼部准备准备,五月会试。”朱元璋道,“再让你的弟弟们去六部帮衬帮衬,六部缺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