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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爹,你叫我来,有什么事吗?”朱标等朱元璋吃完一碟子小饼干后,才问道。

总不能他爹是让他来看叔叔们被揍吧?

“哦,昨日我见刘三吾的神色有些不对。”朱元璋灌了一杯水,满意地揉了揉肚子,“你不是说你昨日出宫有什么计划吗?我想问问你,是不是和刘三吾有关。”

朱标神色一黯,见周围人皱眉后,立刻勉强打趣道:“昨日爹你还说不想听,要惊喜。今日怎么就变卦了?”

朱元璋道:“我怕不是惊喜,是惊吓。”

徐达停止和汤和、周德兴挤眉弄眼,恢复在人前的严肃:“刘三吾怎么了?难道他和之前两广大案有关,是漏网之鱼,想要在会试上做什么手脚?”

汤和与周德兴的神情也瞬间严肃。

朱标摇头:“他确实和两广大案没关系,和之前空印案什么的也没有关系。但每一件事不是孤立,剥去表面看本质,它们或许有一个共同的联系……”

朱元璋赶紧制止朱标:“停停停,标儿,说直白些。”

朱文正扶额:“标儿,你是不是还没从昨天的文斗中恢复?你说这个谁懂?”

“哦,抱歉。”朱标道,“我的意思是,这一桩一桩的大案背后的原因都只有一个,就是士绅和皇帝争夺权力。”

“依托沿海生意赚钱的士绅希望大明闭关锁国,这样他们走私才更有利可图。”

“传统的地主希望能放开土地交易,以便于他们兼并土地。”

“南方士绅在元朝被压抑了这么久,心中难免对北人有仇恨,希望大明将来是南人的朝廷。”

“参与其中的勋贵,也有同样的诉求,想要更多的特权,比如历朝历代都有的官绅免徭役……”

古时官绅其实不免税,免得是徭役和杂赋。每个朝代的田税其实都不高,能压死人的是徭役和杂赋。百姓们投靠官绅成为佃农,最主要的原因不是穷得吃不起饭,而是怕被沉重的徭役累死。

大明建立后,徭役并入税收,大明的大型工程由军队领着罪犯来修,如果需要民夫,都是花钱雇佣。官绅也需要缴纳徭役税。

官绅地多人少,就算缴纳徭役税对他们而言也是九牛一毛,不会影响他们奢靡的生活。但以前不交,现在交,总是会有人心中不满。

只是碍于朱元璋这个皇帝自己都交税,他们暂时无话可说。

“无论要达成什么利益,都需要皇帝向大臣妥协。潜规则也好,女将军的事也好,衍圣公的事也好……都是他们的试探和拉扯。”朱标道。“这样的试探和拉扯,可能没完没了,顶多短暂被按下去。”

见其他人的脸色都不好看,朱标赶紧安慰:“不过大明建立之后,连续几年大案,就说明他们着急了。他们的实力被我们消耗了太多,拖不起,再拖新的人就能取代他们。爹,你看,这次赴考的学子就不错。”

朱元璋想勉强笑一个,但笑不出来:“标儿,这样……好累。”

朱标安慰道:“我们累,他们难道不累吗?这就看谁的精神更坚韧,能支撑到最后。再说了,爹,你累了,难道就会向他们妥协吗?”

朱元璋脸色一沉,从牙缝里挤出来几个字:“绝无可能!”

朱标笑了:“那不就对了。我们一直占上风,逼他们把什么招数都用了出来,痛苦的该是他们。”

朱元璋看着朱标的笑容,自己心中的阴霾也一点点消散。

徐达看了看朱元璋,又看了看朱标,脸上的严肃退去,重新挂上了吊儿郎当的笑容:“标儿,你昨天的计划,难道是去给他们一个警告?”

朱标无奈:“我确实存着去和学子们接触,与一二学子交好,打探他们真实本事,然后把这件事透露出去,让有可能对会考动手的人忌惮的心思。但闹得这么大,我真没想到,这都是刘琏的错。对了,刘琏受罚了吗?”

朱元璋立刻道:“当然!现在我已经免了他的职,让刘伯温去收拾,听说他被刘伯温揍得不轻。”

朱标舒坦了:“活该!真不知道他这脾气像谁!”

朱元璋毫不犹豫:“当然是像刘基那个老匹夫。”

朱标:“……”

朱标转移话题:“其实我并不确定他们会对这次会试动手,只是未雨绸缪,给他们一个警告。我也不确定刘三吾是不是棋子……”

朱文正插嘴:“棋子?不是主谋?”

朱标摇头:“他在士绅中的地位,还当不了主谋,顶多是厉害一点的棋子。还有更多的人,大概会永远隐藏在幕后,和所有案件都没关系。当他们失败,必须蛰伏的时候,他们还会继续兢兢业业为大明做事。如果爹和我不给他们机会成功,在青史之中,他们或许还会成为大明忠臣。”

他笑了笑,又道:“我们和他们,不是东风压倒西风,就是西风压到东风。这永远不会结束的斗争拉扯汇聚在一起,就是一部王朝的兴衰史。爹,放宽心,与天斗与人斗都其乐无穷。没了这些争斗,当皇帝多无趣。”

朱元璋无奈:“就你嘴皮子利索,怎么说都对。那你接下来要如何?换掉刘三吾,还是钓鱼?”

朱标摊手:“不知道。”

朱元璋轻轻敲了一下儿子的额头:“不知道?”

朱标道:“对啊,我只是太子,决定该由皇帝来做。我还要享受许多年不做决定不担责任的悠闲生活。”

朱元璋:“……”

他第一次对标儿拳头痒了。

徐达没忍住笑:“老大,标儿说得没错,别什么都推给标儿。”

朱元璋扬起拳头,视线十分不善地不断打量徐达另一个没被揍的眼窝。

徐达捂住眼睛,道:“不过我想刘三吾也不会出手了。这事闹得如此大,他再对会试出手,别说性命,就连名声都臭了吧?他就算不在乎生死,但读书人不是最在乎名声了吗?”

朱元璋皱眉:“说得也是……”他真的很欣赏刘三吾的才华和直言敢谏,真的没想到刘三吾会背叛他。

朱元璋心软,刘三吾背叛的事还未成为事实,他想给刘三吾一个机会。

“那就让他继续主持会试。”朱元璋已经不期待那些大臣们心中怎么想了,论迹不论心,如果刘三吾能当一辈子的大明忠臣,那就是大明的忠臣。

“标儿,你说这次会试还会出事吗?”汤和问道。

众人看向朱标。

朱标曲起食指指关节,轻轻敲打桌面,沉思了半晌,道:“那就要看刘三吾有多少把柄在别人的手中了。爹,他们的目的不在于会考大案是否成功,而是会考大案本身。只要会考大案出现,他们的目的就达到了。”

“南北学子对立,朝中官员地域分割,皇帝被迫为解决这件事出台可能会让地域更加对立的科举政策……还有至关重要的一点,诸公们,可都是南人啊。”

朱标的视线逐渐冷酷。

“诸公不仅都是南人,还几乎都是老乡。爹,你说如果他们家乡的学子全部得中。为了平息众怒,他们是不是难辞其咎?”

朱元璋猛地一拍桌子,站了起来。

众人皆背后冒出冷汗,头皮发麻。

朱元璋不断深呼吸,把心中怒气压下去:“好,好,用一个刘三吾,可以把刘伯温等人全部换下去?好计谋啊!”

朱文正使劲抓了抓头皮,道:“那是不是应该、应该把刘三吾换别人,以防万一?”

“这个,爹最好先问问刘叔叔他们。”朱标道。

朱文正疑惑:“标儿,难道会试案爆发,对我们也有好处?”

朱标犹豫了一下,决定把话说清楚:“我不是说了吗,他们短时间内掀起这么多大案,就是急了。”

“这次如果我都做到这份上,他们还要逆民意掀起大案,只为了把诸公弄下去,在朝中埋下党争纷争的种子,以等待哪一日皇帝懦弱了,他们好死灰复燃。那我们解决了这件事,对他们的打击肯定也非常大。”

“至少十年内,他们恐怕都会老老实实当大明的忠臣,让我们和百姓都有喘息的时间。”

“而且,爹不是想动科举,但天下文人皆反对吗?如果在太子提前插手的前提下,还有人敢科举舞弊,改革科举就理所当然了吧?”

“这件事是双刃剑,谁能因此获利,就各凭本事。不过诸公的利益和名声肯定会受损。”

朱标叹气。

“其实我本心,是想把这件事压下去。但以我对他们的了解,如果他们之后得知了此事,一定会非常非常生气!我担心好心办坏事。所以爹,还是先商量商量。”

朱元璋看着朱标苦恼的模样,不知为何,气突然消了,还觉得很想笑。

他笑道:“说的也是,以他们的暴脾气,若瞒着他们,之后我俩耳边肯定都不消停。”

众人也苦笑不已。苦笑之中,又带着十分矛盾的轻松愉悦。

诸公还未战斗,他们就提前帮诸公递了降书。诸公绝对会提着剑追着他们砍,连皇帝都得逃。

没办法没办法,先和诸公商量后再说吧。

其实说是商量,众人其实已经看到结局了。

在某些方面,这些大文人大先生的性格,比他们这几个沙场老将还暴烈。

“唉,希望刘三吾能多些话语权。”朱标抱头呻吟,“活着不好吗?别作死啊。”

朱文正好奇:“标儿,你那么聪明,难道猜不到幕后主使是谁?我们直接打上门!”

朱标哭笑不得:“幕后主使不一定是人啊。”

朱文正倒吸一口气:“难道还能是鬼!”

朱标道:“让你多看看书你就是不看……幕后主使是一个庞大的利益群体,就算是这个利益群体最上层的人,也只是代表整个利益群体的棋子罢了。”

所以刘三吾也不过是个上了贼船就下不来的可怜人罢了。

当然,他再可怜,也可怜不过这次会试的举子。

他们不仅是刘三吾所代表的人的妻子,也是自己这一方的“棋子”。

唯一区别是,朱标已经做好了全套准备,尽可能保障他们的利益。

但朱标心中仍旧有愧。

而他心中有愧的事无论是过去,还是将来,都不会只有这一件。

下次,他还会继续。

……

时间一天一天的过去,刘三吾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迅速消瘦。

朱元璋很好心地关心他的身体,询问他是否要离开主考官的岗位,将会考的事交给别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