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次日早朝, 穆庭蔚在朝堂上向皇帝求赐婚圣旨时,引来朝野一片轰动。

镇国公穆庭蔚,少年成名,驱逐蛮夷, 平定四海,战功赫赫, 到如今二十有九,家中却无妻无妾, 更莫谈什么子嗣了。

如今骤然要娶妻,甚至还有了个四岁的儿子。

纵然镇国公说的含糊,却已足够令满朝震惊了。

风声传至常宁宫, 二十六岁的太后独孤仪脸色铁青,摔了一地的珍瓷玉器。她死命攥着手边仙鹤云纹的苏绣迎枕,眼眶里布了血丝,泪水晕染着, 浑身都颤抖了起来。

光洁得能照出人影的地板上,宫人们匍匐在地, 大气儿都不敢出。

掌事内监刘安抖了抖身子,壮着胆回话:“太后娘娘莫要动气, 当心气坏了自个儿的身子——”

话语刚落, 一串珍珠手串砸过来, 从他耳畔擦过, 落在地上发出清脆的声响。

紧接着, 是独孤仪含着怒火的声音:“没用的东西, 请了镇国公那么多次,都没本事将人带过来!”

她站起来,狠狠踹了刘安一脚。却不知怎的,身上的玉石掉落在地,撞击在地板上,发出铿锵声,随之碎成两瓣。

原本那块玉石成色极好,微微泛着紫光,通透而富有灵气。如今却黯淡无光地躺在地板上,像两块废物。

她神色一变,整个人愣了。

“奴才该死!”刘安吓得倒抽一口凉气,颤巍巍把脑袋垂得更低了些,额头上冒出些许冷汗。

独孤仪没再看他,缓缓蹲下身子去捡地上的碎片,摊放在掌心,突然笑了,眼泪落下来:“我独孤仪携玉而生,算命的说我有凤命。这块玉石,陪伴我二十多年。可到头来我得到的凤命,便就是这般结局……”

她心上升起愤怒,将那块玉石重新扔在地上,摔得粉身碎骨。

刘安又是一个哆嗦,吓得心都快跳出来了。

独孤仪却没理他,擦了擦脸上的泪水,默然站起身来,出了常宁宫,一路向着朝堂的方向而去。

常宁宫距离早朝的太元殿有些远,等独孤仪赶过去的时候,已经下朝有一会儿了。

她一袭墨绿色孔雀纹束腰宫装,发上珠环翠绕,端的是高贵气度,驻足在开元殿前,目光望着开元殿的门口,久久沉默。

沈鸣黎与徐正卿并肩从开元殿出来,双双看向了一旁的独孤仪。

徐正卿五年前顶着苏韶之名入仕,春闱时中了头名状元,如今五年过去,他现任吏部侍郎。

他是镇国公的人,不过丞相沈鸣黎似乎有意拉拢他,近来总向他示好。

方才早朝之后,丞相又拉着他说了许多话,这才留到最后。

出来看见太后站在那儿,他有些意外,下意识看向一旁的丞相沈鸣黎。

沈鸣黎捻着胡须眯了眯眼,随徐正卿一起上前躬了躬身,对着独孤仪行礼,齐齐开口:“给太后娘娘请安。”

独孤仪睨了他们一眼,语气平淡从容:“哀家找镇国公有话要说。”

沈鸣黎眉头动了动,站直了身子:“太后来的不巧,镇国公领了圣上的赐婚旨意后,便已经出宫去了。这会儿……应该赶着去宣布赐婚的大喜事了吧。”

看着独孤仪铁青的脸色,沈鸣黎捻了捻胡须,勾唇:“镇国公为朝廷鞠躬尽瘁多年,如今好容易要娶妻,也算是件大喜事,太后娘娘如今跑过来,想必是为了恭喜镇国公吧?”

独孤仪瞪他一眼,目光又扫向徐正卿:“苏爱卿既然无事,怎么还不出宫?”

感受到太后与丞相之间的暗波汹涌,徐正卿本就没有卷进去的打算,闻此躬身行礼,直起身子信步而去。

等徐正卿走了,沈鸣黎看着眼前的女子,最后一丝恭敬也没了。他沉着脸,敛眉看她:“你来做什么,小皇帝的赐婚旨意已经下了,即便他是个摆设,君无戏言太后娘娘应该懂吧?”

“何况,”他唇角勾起一抹讥诮,“他不是你儿子,凭什么听你的话?”

独孤仪握了握拳,抬眸时眼底含着笑:“穆庭蔚娶妻,丞相大人这么高兴?我以为沈相如哀家一样,希望他孤老终生,为你心尖儿上的人赎罪。”

沈鸣黎笑意淡去,看着她时,眸中隐现一抹杀意。

皇宫之内,他丝毫不顾及她太后之尊,上前一步抬手捏起她的下颚,用了不小的力道。

独孤仪疼得脸色惨白,眼泪在眼眶打转,咬牙瞪着他:“你放肆!”

沈鸣黎眼底没有一丝畏惧,弯了弯腰,贴在她耳边低低嘱咐一句:“别提她,你还不配。”

捏着她下颚迫使她看向自己,沈鸣黎打量她一会儿:“独孤仪,若非你顶着跟她一样的脸,我早杀你千百次了。所有的悲剧,都是你造成的!”

独孤仪神色遽变,双唇微微颤抖着,良久说不出话来。

“独孤家的女儿有凤命,太后娘娘这只凤凰,可得长命百岁着些。”他终于松开她的下巴,站直身子低头掸几下衣袖,神色从容,“虽然,我是见不得穆庭蔚娶妻,但相比之下,我更乐意看着你此生爱而不得,在这皇宫之内孤老终生。”

“你不是喜欢穆庭蔚吗,你不是一心一意想要逃开命运,与他远走高飞吗?可是你终究还是进了这牢笼,一辈子……都无法逃脱。你想让他陪着你孤独终老,阻了他那么多姻缘,如今,他还是要娶别人了。”

沈鸣黎突然笑一声:“对了,他连儿子都有了,太后娘娘知道吗?”

看她颓然的样子,沈鸣黎感觉心情突然就好了很多。

独孤仪惨白着脸色,轻咬下唇,默了好久才低喃道:“你不是说,穆庭蔚是没有心的吗?你不是说,他的眼里只有天下,只有权势,根本不懂儿女私情?当初他不愿娶沈嫣,不愿娶我,为什么现在愿意成亲了,甚至还有了儿子?他要娶的那个女人,是谁?”

闻此,沈鸣黎也有些怅然,他深沉的目光移向别处,看着眼前这座繁华宫苑,思绪有些飘远了。

十二年前的穆庭蔚,鲜衣怒马,气吞山河,何等耀眼。

他当年鼓了好大的勇气,要把自己最宝贝的姑娘嫁给他:“致远,你我关系这般好,不如我把嫣儿许你为妻,你做我妹夫,如何?”

那时的穆庭蔚看着他,只说了一句话:“蛮夷未退,天下未定,何以为家?”

蛮夷未退,天下未定,何以为家?

可等他驱逐蛮夷,一统华夏,成朝堂第一人。

他的嫣儿,已经不在了。

————

昨晚上穆庭蔚说会有人来竹苑给尤旋量尺寸。

结果一大早,尤旋刚用过早膳人就来了。

这边刚量过尺寸,圣上赐婚的旨意随之下来。

紧接着,穆庭蔚让人抬了聘礼过来,比他当初拿去尤家的聘礼单子,还要多些。

等打发那些送聘礼的人走了,元宵眨着晶亮亮的凤目看着偏房里一箱又一箱的东西,惊讶的不得了:“娘亲,好多好多珠宝!”

看他这样子,尤旋好笑,捏捏他的脸蛋儿:“激动什么,没见过这么多珠宝?”

“爹爹为什么让人送来这么多?怕我和娘亲没钱吃饭吗?”

尤旋忍着笑,点头,“嗯,应该是这样的。”

“那这些元宵和娘亲是不是能吃一年?”

茗儿听得直笑:“小公子,这东西你再来几辈子,它也吃不完啊。而且,公爷送来的可不是金银珠宝,这里面好些宝贝都是有价无市的。”

元宵听得迷糊,愣了好一会儿点头:“反正就是爹爹好有钱!”

尤旋:“……”

元宵被尤旋牵着手回主屋的时候,元宵拧紧眉头想着什么,很认真思考的样子。

尤旋坐在软榻上,将他扯进怀里点了点那他蹙起来的眉心,笑问:“小脑袋瓜想什么呢?”

元宵站在尤旋怀里,想了好一会儿才仰头问:“娘亲,爹爹的东西以后是不是都是我的?他说如果我叫他爹爹,我就是镇国公世子,将来可以做镇国公。”

尤旋楞了一下,问他:“你爹爹跟你说的?”

元宵很认真点了点头:“嗯,爹爹说的。”

尤旋思索着:“那他既然都这么跟你保证了,大概可能是真的吧。”

“那以后爹爹那么多钱,就都是我的了?”他眼睛泛着光,“还有很大很大的镇国公府,也是我的!”

尤旋哭笑不得。这孩子以前也没看出来他喜欢钱啊,今天怎么惦记上镇国公府的产业了。

“娘亲,爹爹什么时候把这些东西给我?我什么时候做镇国公,还有几天?”

元宵巴巴看着她,还挺期待的样子。

还有几天?尤旋嘴角抽了抽,心道,你爹爹活着你就一天都没机会,这话让你爹听到,估计想打你。

她正琢磨着怎么跟儿子解释,一抬头却见穆庭蔚不知何时站在了门口。

他走进来,沉着一张脸看元宵:“小小年纪,想做镇国公了?爹爹手上还有雄兵百万,也给你好不好?”

元宵看着今天凶巴巴,没有对自己笑的爹爹,敏感地发觉了气氛不对劲,他往尤旋怀里缩了缩,睁着与穆庭蔚极为相像的一双凤目,仰头看着他,也不喊爹爹了。

穆庭蔚见吓着他了,又知他年幼,渐渐没了脾气,蹲下身来目光与他平视,点点他的眉心,最后忍不住笑了,语气温和不少:“臭小子,你才四岁,惦记着爹爹的东西,是巴着爹爹早死呢?”

看他笑了,元宵渐渐不怕了。他仰脸看着穆庭蔚,安静了好一会儿,抬眸:“爹爹死了是不是又跟之前一样,跑到天上去了,然后变成星星?娘亲之前就说过,你以前变成星星了在天上。”

“嗯,爹曾经死过,还变成了星星。”穆庭蔚平静地应着元宵的话,目光落在尤旋身上。

尤旋被他盯得浑身发毛,佯装镇定地拿起榻几上的书册翻了翻,心里却无奈。她之前是说过他爹死了,变成星星在天上。可后来不是跟他解释了,说不是真的吗,这孩子怎么还记着?

还……说给穆庭蔚听,这不是出卖她吗?

尤旋有点心虚,把书举得高高的,挡住自己的脸,一副被里面的内容吸引的样子。

元宵却突然扑进了穆庭蔚怀里:“那我不要爹爹的东西了,爹爹不要再变成星星。爹爹这么大,跑天上之后就变得很小很小。”

元宵捻了捻手指,表示星星还没自己的指甲盖大。

然后委屈地嘟嘴:“星星还不能抱元宵,下雨天还会消失。我不要星星做爹,我要现在的爹爹!”

“你怎么这么可爱?”穆庭蔚眼底含了笑,把他抱起来亲亲,沉默一会儿又说,“不过以后爹爹教你读书,别听你娘胡诌,还变星星呢,你娘把你当小孩子哄,我们元宵可是男子汉,小大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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