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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要看大臣住在宫外,他们的消息也是极其灵通的。何况,是立太子这样的大事!

朝臣们向来认为,天子无私事。换句话说,他们觉着,天子的事就是他们的事。

立太子,朝臣们倒是双手赞成。对九皇子,也没什么意见,毕竟是嫡出皇子。

有嫡立嫡,无嫡立长。这是士人阶层普遍的认知。嫡皇子的身份完全符合士人阶层对于皇储的期待,就是士人对皇储的娘意见比较大。前朝对妇人的约束极其严厉,到本朝民风逐渐开放,女人的地位日渐提高,虽然远不足与男人相比,起码比起前朝那种“足不出户,面不外露”的情形要好许多。但也远未到可以有有夫之妇勾引皇帝,继而嫁到中宫的事。宋嘉言此举,非但士大夫清流阶层难以接受,还给了他们无限的想象力。

前几天德妃之事一出,虽然是后宫之事,且尚未有个子丑寅卯,前朝便有人将此联系起来,经过一天的酝酿,第二日大朝会上话里话外地说中宫不慈。

昭文帝正要立太子,有人上这种奏章,不要说昭文帝,就是重新上朝许久的彭老相爷都想抽死那几个没长眼的愣头青。

彭老相爷做首辅十来年,当初也是死看不上宋嘉言,若不是被亲孙子彭彦容背后下了黑手、捅了一刀,以至于彭老相爷气个好歹,无力再管朝中之事,否则,彭老相爷是宁可血溅金殿,也不能叫宋嘉言如了意。事已至此,如今宋嘉言都做皇后好几年了,关键是,人家还生出了嫡皇子。

嫡皇子只要正常,日后必是太子,是皇帝。

何况,如今昭文帝这把年纪,想早日立储,也是跟内阁通过气的,彭老相爷双手支持。他也不喜欢宋嘉言,可是,嫡皇子要做储君,那么,生母身上便不能有任何道德瑕疵。这不是为了宋嘉言,完全是为了东穆国下一任皇帝的体面!

一般来说,御史进言这种小事,不用彭老相爷直接出面,直接一个礼部侍郎就能弹压住这几个小御史。不过,深谙政治斗争的彭老相爷很明白,此刻他表态方能震慑住许多想浑水摸鱼的小人,以免事情搞大,耽搁立储之事。于是,彭老相爷声色俱厉,痛斥道:“目无君父的东西!皇后离宫为太后祈福一年有余,乃天下至孝之人!如今为一贱婢污蔑,尔等不问青红皂白便诋毁国母,是何居心?”

彭老相爷乍然开口,倒把朝中官员惊了个好歹,尤其彭老相爷赞宋嘉言的那一句“天下至孝之人”,简直叫人不敢相信,还以为幻听呢。心说怎么这老家伙突然转了风向,跟皇后一条心啦。彭老相爷一表态,立刻有人附和,说起皇后种种贤德之事。

当然,也有人有不同意见。左都御史郑博见大家把自己手下御史骂得如死狗一般,顿时心头火起,大声道:“皇后德行有无瑕疵,自有公论!不是说皇后生了嫡皇子,便是道德圣人!臣知皇上立储在即,嫡皇子乃中宫所出,身份尊贵,立为储君乃天经地义之事!但,皇后德行,天下有目共睹,且累及皇上声誉,实乃邀妲己、褒姒之妖媚,行吕后、武曌之手段,惺惺作态,勃勃野心,皇上不可不防!”

若是别人敢当朝说出这种话,那十有八九是个疯子,活够了。但,此话自郑博之口说出,大家就不觉奇怪了,因为,此人本就是个疯子。

郑博出身晋中洪洞县某村,都说洪洞县内没好人,人家郑博郑御史就是难得的好人。非但人好,且官声清廉到丧心病狂的程度。贵为正三品左都御史,现在还跟老婆孩子租贫民区的房子住呢。先时,昭文帝听说他家中贫寒,本想赏他座宅子,郑博直接拒绝了,道:“皇上赏了大宅子,臣家贫,买不起仆婢打理,倒白瞎了好宅子。”昭文帝想连下人一并赏,郑博又道:“有仆婢,臣囊中羞涩,出不起月钱。”

他从不宴请,从不收礼,与人交往也就是仨瓜俩枣之类,就靠着那些俸禄过日子。郑博就是这样的异类。当然,在郑博的带领下,御史台涌现出一帮子又穷又硬的御史。

前番宋嘉言立后时,郑博还远在甘肃做知府,立后这种档次的事情,他插不上嘴。不过,郑博向来认为食君之禄,担君之忧,天下兴亡,匹夫有责。立后时他离得远,没能担君之忧,就很令郑博愧疚。如今,担君之忧很久的郑博终于有了发言的机会及地位。那满肚子的意见,自然喷薄而出。

甭说是彭老相爷的面子,就是昭文帝的面子,郑博也没有顾及分毫!

昭文帝当下便沉了脸,他对宋嘉言并无不满之处,怎能容人这样指责宋嘉言?何况,没哪个帝王听到郑博这些话会心情愉悦的。

昭文帝并未开口,因为秦峥先开口了,秦峥高声质问:“郑大人将皇后娘娘比作妲己、褒姒,难道郑大人视皇上为殷纣王、周幽王之流吗?郑大人深受皇恩,不思回报,反污蔑君上,该当何罪!”

秦峥张嘴就是杀招,朝中有人就好奇了,也不知这秦家小子像谁?想当初他祖父秦老尚书可是再和气不过的人了,八面逢源的脾性。如今秦峥突然放杀招,叫人难以招架。你一个五品兵部郎中,若不是大朝会,根本连上朝都没资格。人家御史干你什么事儿啊?

秦峥直接要把郑博往死里整,郑博自觉全凭一片忠君爱国之心方有此谏言,郑博做了多年官,也不是愣头青,自然知道上此谏言是有风险的。昭文帝一直是个和气人,但昭文帝毕竟是皇帝。

郑博爱国忠君之心岂容秦峥扭曲,他顿时双目圆瞪,怒喝:“秦安臣!”秦峥,字安臣。郑博喝道:“我一片忠心赤诚,岂容尔等小人随意污蔑!皇上自登基以来,以孝治国,以仁抚民,天下百姓无不称颂圣明!皆因一时耽于狐媚女色,而损皇上一世英名!朝中百官,难道是瞎的吗?我等食朝廷俸禄,怎不知事君劝君之道,致使皇上声名蒙尘!臣实在愧死了!”说着,郑博心下大恸,双眼一红,方方正正的一张脸上竟滚下泪来!可见实在是对宋嘉言之事恨到极致!

能在这朝中有一席之地的,都不是简单人物。秦峥朗声道:“郑大人,难道皇上是贤是愚取决于皇后娘娘吗?似殷纣、周幽之昏庸,哪怕没有妲己、褒姒,照样亡国!郑大人未曾与皇后娘娘谋面,怎知皇后是忠是奸是贤是愚呢?臣素听闻大人有清廉名声,此时也不禁怀疑,大人是否受人指使,刻意污蔑皇后,以达到不可告人之目的呢?”

郑博赤诚忠心,哪禁得起此话,顿时就要驳斥秦峥。不过,秦峥深谙朝中谏言之道,那就是一字——快,且不能间断,一旦被人打断,你要说的话就要被断章取义了。故此,秦峥丝毫不给郑博插嘴的机会,继续高声道:“天下皆知,皇上要立嫡皇子为储,在此关头,忽然就曝出德妃之事来!恕我直言,德妃与皇后乃亲生姐妹!再者,后宫中尚有太后坐镇,德妃身为四妃之一,但有冤情,不论是面陈太后,还是御前直书,都比这样死了之后再让宫人死谏的好吧!此事疑点甚多!皇上刚要立太子,就有人诬蔑皇后清明,我倒要问问,此人是何居心?”秦峥冷冷道,“如今皇上四位皇子,嫡皇子为皇后所出,有人构陷皇后,无非是不希望嫡皇子立储!都说郑大人清廉耿直,行事公允,如今看来,不过人云亦云、目光短浅、不明是非之辈而已!”

郑博两眼通红,恨不能一口咬死秦峥,不过,他也不是没脑子的人,怒道:“皇后因何立后,天下皆知!圣君之名因一妇人蒙尘,本是事实!”缓一口气,郑博道,“但,德妃之死的确疑点甚多!臣不敢因此而怀疑皇后娘娘,请皇上彻查此事,是清是浊都给天下一个交代!”

秦峥瞥郑博一眼,转身正对御座,正色道:“皇后娘娘光明磊落、胸襟坦荡、事君至诚、垂范天下,如今有人欲窃取储君之位而构陷皇后娘娘,请皇上彻查此事,还天下一个公道、还皇后一个清名。”

一番唇枪舌剑之后,郑博暂且偃旗息鼓,秦峥也做了总结,朝中也得到片刻安宁。

宋荣方缓缓地开口,他悲痛万分,一字一句道:“臣的女儿,臣很了解。皇后不会去刻薄自己的亲妹妹。更何况太后也很喜欢德妃,德妃身边一直有太后派去的嬷嬷照顾她的起居。再者,德妃有皇嗣在身,若有冤情,不论怎样,都有直陈冤情的机会。臣以为,定是有人设计害了德妃,进而构陷皇后,阻碍立储。如今,德妃已逝,请皇上还死者一个公道吧。”如今,宋家贵为后族,宋荣愈发地爱惜名声。宋嘉语的性子,他很了解,若是往日,憋憋屈屈地死了,也有可能。但,此时非同往日,别忘了,死前,宋嘉语是有孕在身的。一个怀孕的女人,怎么可能明知有人陷害而慷慨就死?就算不为自己,还有腹中孩子呢。

宋嘉语的死,哪怕是有人刻意为之,她先前也绝不可能知道,更不会写下什么鬼书信来!

马上就要立太子了,宋荣是绝不允许这盆污水泼到自家头上的!

昭文帝看向满朝文武,淡淡地道:“德妃过世前,朕与皇后都在。德妃亲口对朕说,她生产而亡,怕是有人要用此中伤皇后了。初时,朕并不信德妃此语,如今看来,德妃这话,倒有几分见地。”

昭文帝直接发落了几个找死的小御史,夺官去职,逐出帝都。甚至连郑博也因无故中伤皇后,语出不敬,降三级留用。这也表示了昭文帝对中宫强硬的保护态度。

不得不说,子以母贵,母以子贵,女人哪,还是要靠肚子说话。宋嘉言生出儿子来,哪怕看在儿子的面子上,昭文帝也不会凭人中伤宋嘉言。

不过,早朝这一番吵闹,也够让昭文帝堵心的。

昭文帝也是人,有了堵心的事便想找人倾诉。宋嘉言呢,又是个善解人意的,一见昭文帝下朝时的脸色便知不妙,宋嘉言亲自服侍着昭文帝换下皇袍,穿上寻常轻便衣衫,温声道:“皇上似有心事?”

“朝中御史烦人,吵得耳根子疼。”

“御史就是靠嘴皮子吃饭的,他们要说,也不过是陈词滥调,炒一炒剩饭而已。”宋嘉言道,“臣妾都不气,皇上就更不必气了。”

昭文帝失笑道:“你倒是大度。下次上朝,朕该带着你去。有阿离的口才,能把郑伯岩驳个体无完肤。”郑博,字伯岩。

宋嘉言嗔道:“皇上别乱说话,叫人听到,坏我名声。”

昭文帝哈哈一笑。

宋嘉言忽露恍然之色,问:“皇上,那个叫郑伯岩的,就是大名鼎鼎的郑博吧?”

“阿离也听说过他的名声?”

“小时候听爹爹说起过,鼎鼎有名的清官,做官十余载仍是两袖空空,家里穷得叮当响,为官极清廉耿直,官声一流,人称郑青天。”宋嘉言啧啧两声,“他竟然在帝都做官?”

“郑伯岩现在是左都御史。”

宋嘉言点点头:“刚正不阿,官声且好,做御史倒对了郑大人的脾气。臣妾倒有个想头儿,德妃之事,单由监察司查也不好,不如请三司与监察司一并审理,也省得朝中大臣猜度。叫他们亲自查一查,看谁在背后编排这些是非,免得他们有事无事地就在朝中叫嚣。”

宋嘉言打发宫人下去,方轻声道:“皇上,臣妾这几日总有些心神不宁。当初先太子登基时就遭遇不测,如今小九儿又有人百般阻挠。臣妾想着,请皇上借此时机好生查一查。”

出乎宋嘉言意料,昭文帝并未许诺,反是道:“后宫之事,不宜外臣插手。你放心,朕会让监察司查清楚的。”

尽管被拒绝,宋嘉言也没有执拗于此事,大方一笑道:“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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