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一章 今朝为贺 (1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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枫霞并晚的盛景,将至未至。
恼人的蝉鸣倒是歇了。
不过浓重的夜幕之下,什么样的枫红都是暗色。
安乐伯的宅邸倒是灯火通明,他这里整夜的艳色,不输临淄城里的销金窟。
纵情享乐的人,已经不容易快乐了。
但醉生梦死总好过醒着煎熬。
“院里的桃花开了!”美妾惊喜地叫嚷。
正噘着嘴巴在寻那张丰唇的安乐伯,却一下子失去了雅兴。
他不耐烦地转头过去,对着庭院的方向:“你来做什么?深更半夜的,不要让人误会!”
时令已然混淆。
院中不知何时有春风来。
从贵邑移来的老桃树,本来都已绝了枝,这时倒是开了满树,艳色颇丰。
树下站着一个让人移不开眼睛的男人。
穿着绣了大朵红花的绸衣,这在常人穿来难逃艳俗的华裳,却被他的容光死死压制。反似一幅“他在花丛笑”的风景画。
围绕在安乐伯身边的美妾们,一个个眸中异色连连。恨不得把视线扎进他的绸衣里,看看那锁骨之下,是怎样的丘壑。
“都走都走!”较之贵邑时期胖了好几圈的安乐伯,直接挥起胖手轰人。
美妾们排着队吻别于向来出手阔绰的安乐伯,在他的脸上胳膊上肚皮上都留下红唇印。
总不能为了美色,连钱都不要了。
桃树下的男人好看,但不抵饿呀。
“走走走!”安乐伯现在坐怀不乱。
他袒垂胸露副乳地坐在那里,像一颗挂满了红果的摇钱树。
莺莺燕燕们摇晃着去了。
酒气未散,香气未化,安乐伯却清醒了,眼神郁冷。
“你最好收起这样的眼神。”桃树下的虞礼阳,终于把目光从桃花上移开,落到这颗摇钱树上:“我说的不止是眼神,还有你的心情。”
姓极贵而名极重的姒成,冷冷地看他一阵。忽然咧开嘴笑了:“我心情很好啊。从未如此美好!”
“你也不该高兴。”虞礼阳说。
姒成像是泄了气,索性往地上一躺:“我关起门来,谁有闲工夫管我的心情!倒是你这堂堂的齐国上卿,这时候来串门,传出去影响多不好?旁人还以为是本伯爷对大齐不忠诚!”
“正是怕被人误会,怕影响不好,所以我亲自来见你。”
虞礼阳慢慢地说道:“任何人都能理解,虞礼阳想要保护大夏末裔的心情。”
“我没有听错吧?你在说什么东西?”姒成肥面紧皱:“什么大夏小夏的,我只知道大齐!哪有什么末裔呢?大家都是齐人。”
虞礼阳波澜不惊:“戏过了。”
姒成仰看着屋顶的明珠挂灯:“肯演,说明我还是本分的,对吗?”
虞礼阳裁下一朵桃花,轻轻地嗅:“就怕别人不这么想。”
“那么虞上卿呢?你怎么想?”姒成双手枕着后脑勺,翘起二郎腿,让自己有一副优哉的模样:“齐人从不吝啬,对你的开价应该不会太拿不出手。”
“我来到这里,替你锁上大门,就是答案。”虞礼阳说。
“古往今来,要么左转到头,要么右转到死,最忌首鼠两端。”姒成呵然:“虞上卿干杵在路口,不怕事后清算么?”
虞礼阳面无表情:“虞礼阳为齐上卿,不是因为他对某一个皇帝忠诚。”
他这个降齐的岷王,自是不忠诚于夏国的末代皇帝。他这个仕齐的上卿,也从未对姜述忠心耿耿。
他是南夏的一面旗帜,代表齐天子一视同仁的“圣心”。
他是南夏修行者心中的图腾,是最为神秀的那一峰。
南夏还在,绝巅的修为还在,他就有被尊重的条件。
“还是绝巅好啊,多少沾个‘君’字,可以感受自由。”安乐伯自嘲地笑:“可惜姒某志衰意驰,髀肉复生,只能临渊羡鱼——不知何为逍遥游。”
他又摇头:“前方都是迷雾,不知几步之后是深渊……不走也好。”
虞礼阳的视线落下来,终于有了几分真切的重量:“安乐伯。无论是谁,无论哪方势力。”
“无论给你递了什么话,许了什么条件……”
“我敬劝你——”
“不要动不该动的心思。”
他的声音沉下去:“无论今晚赢得紫极殿的是哪一个,你都够不上秤。”
桃花飘落在庭院石板,一时烂艳在枝,一时满地褪红。
“够不上秤?”大齐安乐伯,伸手捏了捏自己的脸,有些不服气的样子:“哪怕我吃得这样胖,养得这样肥?”
虞礼阳就在院中看着他:“猪的胖瘦影响开席么?”
“其实是影响的。”安乐伯说:“太瘦了不好吃。也不够分。”
“哈哈哈哈……”
“哈哈哈哈哈——”
两人一站一躺,一个在庭院,一个在室内,都大笑起来。
一个笑得灿若桃花,一个笑得流出眼泪。
……
……
“哈哈哈哈——晏兄真是风趣!”
正在郡守府中作客的高哲,为晏抚随口一句并不好笑的笑话,笑得前仰后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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静海郡最大的世家门阀,和静海郡背景深厚的郡守,当然是有许多沟通的必要。
尤其曾经在临淄,他高某人和晏抚还是旧友,一起读过书,上过战场,也喝过花酒。
是有过一些不快的经历,但那会儿不是年纪小么?
那些不懂事的往事,还可以作为今天的注脚,在成年人的酒桌上,挪作笑谈。
如今他们都是有头有脸的大人物啦,要有大人物的气魄和胸襟。可以高谈的是民生,需要抓紧的是利名。
“你说你,现在花酒都不去喝,婚后刻板了许多!”
高哲指着晏抚:“我可真要批评你,想当年——”
“当年我就不爱去!”晏抚拦住他的指头,笑吟吟道:“我都是坐在姑娘旁边修行道术,你忘啦?”
高哲差点一口酒喷出来:“那他娘不是姜——”
那个名字……他终究不能轻易地说出口了。
最后只是讪笑了一下。
也咽下了残酒。
晏抚笑着拍了拍他的胳膊:“高兄,时候不早了,今天就到这儿吧!咱们来日方长,改日再叙。”
高哲也就半推半就,依依不舍地离去。
只留下许多精心准备的海产——他知晏家富甲天下,寻常财物根本看不上眼,所以都是精心挑拣的一些稀有货色,花钱都买不着的。
深夜宾客散,下人撤去了餐具,晏抚静静地饮着解酒茶。
他跟谁的关系都说得过去。
没人会得罪一个成天请客的人。
但谁是朋友,谁是不那么熟的朋友,谁是生死之交……晏公子心里有一本清晰的账,将每一种关系都分得很清楚。
他的惯态温和,只是很多事情都不必在乎。
端来解酒茶的温汀兰,轻轻地为晏抚按捏肩膀,声音还是一如既往的温柔:“这个高哲,一大把年纪了,还同当初那样……分不清自身斤两。”
“高家人要是分得清,看得明白,也不会被当猪养。”
晏抚慢慢地道:“年猪就是要这种,用料少,出肉多。平时省心,年底够份量。”
作为晏平的嫡孙,贝郡晏氏的继承人,他的选择十分广阔,可以去他想去的任何一个位子轮岗。最后却选择来静海郡做一地郡守……走的自是从地方到中央的路子,将来要做宰辅的。
不治一地,无以主中央,这是常例了。
说起来静海郡郡守这个位子,今南夏总督苏观瀛,以前也坐过。
当然时移事易,形势大不同。
苏总督做郡守的时候,静海高氏可没那么厉害。
那时候的苏观瀛,大刀阔斧地改造静海郡,远没有今天这样的掣肘。当然时机未到,也没有高氏这块肥肉可以割。
晏抚的政治道路十分明朗,一路上的关隘都已算在阁中。静海高氏是他的第一道考题,他不止要答对,还要答得漂亮。
一张张满分试卷,最后铺成入阁的砖。
“孩子们都已经睡了……”温汀兰的纤纤玉指,贴在晏抚的肩膀上,指腹温热,呼气如兰。
对于她这般自小养在诗书里的大家闺秀,这就是极限了。
晏抚好好地喝着茶,忽然就被呛住,连连咳嗽了一阵。
“咳——这几天海上风浪太大,恐伤百姓生计,海岸那边我已让人去布置。家里的防风阵也要早晚开着,莫惜道元石,恐进了腥气。”
“最近公务繁重,郡府里一堆事情,也不知在我任职之前,他们是怎样做事。我哪里这么忙过?”
“说起来上阳岭矿脉减产的事情,已经有了调查结果——是因为海水倒灌,淤泥沉陷,清理出来很不容易,得从术院请调一些术士过去,之后还得请阵师重新布置……又是一大笔钱,唉,我哪里愁过钱呢?混到了今天,叫高哲都能贿赂我了!”
“这茶不错,下次——”
温汀兰一言不发,只是慢慢梳拢他的头发,静静地看他找理由。
晏抚说着说着,终于认命了。
把茶盏一放:“走吧,进屋。”
温汀兰这才笑了,却是轻轻按住他的肩膀:“夫君莫急。”
他们俩已经成婚好些年了,当初婚礼的时候,极尽铺陈,炫耀临淄,至今是人们津津乐道的大排场。
这些年夫妻恩爱,诞下一儿一女,可以说事事圆满。
只有一事不谐——扶风柳氏的柳秀章,将三分香气楼开遍了齐国各郡,相较于原先的四大名楼,声势已后来居上。有人说她毁了柳家的名声,也有人说她重塑了扶风。但不管怎么说,名字常在齐国的街巷流动,议论于他人口耳。
她闻而不快,他避而不谈。
“我已急不可耐。”晏抚赶场似的说完这句,当然还是稳稳地坐着:“夫人是还有什么事情要同我讨论?且慢慢说,自当以家事为重!我猜,是阿朱的课业?不行我今晚就好好帮她补一下,免得明天挨先生的骂——取她的作业来,笔墨伺候!”
他们生子为“青泽”,生女为“朱婴”。
青泽从小就懂事,不需大人操心。朱婴则是调皮捣蛋,和博望侯家里那小子是一路皮实……喜欢用拳头解决问题,也常常被长辈的拳头解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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之前他还没有来静海郡任职的时候,晏朱婴和重玄瑜可是临淄城里出了名的混世小魔王,走到哪儿都鸡飞狗跳。
他火急火燎地外放为官,也未尝不是孟母三迁。
温汀兰却不玩笑,咬了咬唇,很有些忧心的样子:“临淄城那边,今晚有大事发生……爷爷可跟你说了么?”
晏抚本来眼底都含着笑纹……一时都散在眸海。
他其实很愿意享受画眉之乐,在繁忙的政务之余,用简单平静的生活,宽容自己疲惫的心。
“贝郡那边并没有什么消息给我,上次发信还是前旬——”他轻缓地问:“什么大事?”
临淄三百里雄城,乃东国首都,就该是清风徐来,波澜不惊。哪有什么大事,能在临淄称“大”!
若真有影响整个大齐国祚的事情,自己那位智略绝顶的爷爷,不该没有言语。
除非……那位大齐帝国的第一功相,觉得他晏抚于此事根本没有影响,又或者认为只要他知情,怎么做都是错。
那么不让他知情,就已经是晏家的选择。
而在这种情况下,自己的枕边人,这位晏温氏……又是如何得知所谓的“临淄大事”,又是因为什么开口呢?
“噢,是我爹给我传信了——”温汀兰的声音很轻,似不欲惊扰良夜,但话语的内容如雷霆阵阵:“说是今夜紫气稀薄,青气厚重……恐有天变。”
晏抚坐在那里,没有太多的表情,只是静静看着自己映在茶汤上的疲惫的眼睛……伸手将茶盖掩上了。
“青气冲紫么……”他呢喃。
温汀兰幽幽一叹:“天行有常,日月轮转。今上御极七十九年,大约也到时候了。”
晏抚的手按在茶盖上,感受着已经不多的热气,忽然问道:“夫人,咱们夫妻一场。这些年来,我可有对你不忠,对你不好,怠慢于你?”
温汀兰沉默了一会儿,道:“你对我太好。你总是可以把别人的情绪照顾得很好。”
“你当然不会怠慢我,是的,你用到了‘怠慢’这个词。”
她反复地咀嚼了这两个字,终于有了哀色:“有时候我在想,或许你应该找一个……你可以在她面前释放你自己的人。我说的不是关于卑微、尊重,或者别的什么,而是希望你可以任性自然,至少在家里轻松一点。”
“你可以不用做一个谦谦君子,你可以坏一点,恶一点,或者懒惰无趣,全都没有关系。”
她放开晏抚的肩膀,走到晏抚面前,直视他的眼睛:“今天你什么都不缺,但是你好累。”
晏抚的表情有些忧伤了。
这忧伤显然与温汀兰的料想不同。
“郎君……”她伸手要抚摸晏抚的脸。
但这只手在半路就被晏抚捉住。
紧紧地捉住!
他们曾无数次交握彼此的手,比这更紧密的时候也有,但温汀兰从未有今天这样的感觉——晏抚的心,好像在颤抖。
“我相信温汀兰会有这样的想法,因为她本就这样温柔。她懂得关心旁人的感受。”
晏抚捉着这只柔软的手,抬眼看着自己的结发妻子。因为酒意尚未散尽,所以分不清那丝迷蒙是不是伤心。
他慢慢地道:“但温汀兰不会说这样的话。因为她骨子里是一个很要强的人,她在感情里有强烈的占有欲——在惯来的教养和待人的温柔之外,她有一颗坚定的爱自己的心。”
温汀兰反手与他十指相扣:“是啊,从前的温汀兰不会这样言语。但是爱你让我失去一部分自己。我希望你更快乐,无论陪在你身边的人是不是我——你这样的人,不该被情事牵绊。你应该自由,应该快乐,应该去描画你的人生……你会成为大齐丞相,你会建立不朽的功业。”
晏抚闭上眼睛:“既然是你来跟我说青紫之替,想来我的岳丈,已经做出选择了?”
温汀兰语气柔缓:“今上武功更盛,青石宫文治更隆。我父亲饱读诗书,学富五车……自然心中是有偏向的。”
“夫人。”晏抚再睁开眼睛的时候,已经酒意全无,双眸清亮如寒星:“其实无论临淄发生了什么,天变也好,虚惊一场也好,都是临淄城里当朝者的事情……你无心军政,向来只爱诗与花。而我这区区静海郡郡守,也影响不了什么国家大局。”
过往的琴瑟和鸣真实存在。
他多希望历历在目的那一切,可以如画卷般停下!
但温汀兰并没有就此打住的意思。
她仍然满眼爱慕,看着她的夫君:“新朝新气象,若无日月交替,军事堂政事堂里,何时能进新人?夫君年轻归年轻,总归不愿你多等。若有从龙之功,则夫君的宰辅之路会更加容易——静海高氏再肥,也只是年猪,不是什么恶虎,算不得功业。”
声音渐低:“况且我实在不愿,我的丈夫和我的父亲……路歧道远。”
说着泫然欲泣:“今分青紫,后隔内外,既为翁婿,竟成新旧两朝之分……叫我怎么回娘家,叫青泽和朱婴,以后怎么见外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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晏抚怔怔地看着她,眼睛里流出泪来:“我不怪你,因为有些力量不是你能抗拒的。这无关于爱,是意志无法跨越的鸿沟。”
“什么?”温汀兰一脸迷惑:“我不明白你在说什么,夫君,你这样很吓人——”
夫妻俩一坐一站,一个抬头,一个低头。十指相扣,四目相对。
灯影映在窗上,已是一幅恩爱的画卷。
而晏抚道:“我的妻子死了。我会永远怀念她。”
死了?
这句话尚未来得及在温汀兰心里打个转儿。
便见晏抚那张温润公子的脸,忽然覆上了一张极其特殊的面具——
像是一张叠纸拼凑的画面,在不同的部位,有不同的神异体现。
温汀兰悚然一惊!
这张纸脸,是由许多张可以定义为珍品的符篆组成。
它们都属于十万年前符道大宗“天玄门”的传世作品,其名【甲子光谱】,一套有四十九张。在符篆之道凋零的今日,能得一张,已是弥足珍贵,足以改写神临层次的战斗。
而这里有一整套。
世上已经并不存在第二套了。
当这整套符册在晏抚的脸上出现,代表整个静海郡十年的税收……都点燃在一瞬。
若算上它在符篆之道上的历史意义,则价值不可估量。
晏抚下注太重,简直是倾城而决。
温汀兰的反应非常快,一层层的道术绕身而开,却被铺天盖地的光线扑灭。
她欲脱身而去,光亦为锁,将她定在当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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